“此次在长安,虽然少有外出,但也听闻,李怀仁诗文压盖长安。”阿史那·社尔叹道:“今年二月才加冠。”
突利可汗咂了咂嘴,“你我皆知,此人乃阿史那大敌。”
阿史那·社尔默默点头,但看向对面那厮的眼神带着几丝诡异……理是这个理,但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若不是你先与李唐结盟,怎么会闹得去年那一场大败?
现在想想去年初雁门大败,欲谷设被生擒,而结社率就驻足马邑不远处……为什么李怀仁有胆子轻骑夜逐?
阿史那·社尔早就猜到了,突利可汗与李唐结盟,八成就是那位邯郸郡王在中间牵线。
“小弟不敢隐瞒,当日李怀仁……但如今……”突利可汗欲言又止,神色有些许忿恨。
阿史那·社尔嗤笑道:“无论是当日李怀仁与你结盟,还是此次唐皇送我回五原郡,无非就是想看到阿史那一族内乱罢了。”
突利可汗点头称是,心里暗骂,李善那厮心太脏了!
去年七月之后,突利可汗遣派使者入代州与李善又联系上了……结果是几度破口大骂。
一方面是因为苍头河一战杀的太狠,让邯郸王的名号响彻草原……换算一下,大概就是中土的“可止小儿夜啼”。
另一方面李善当日结盟的时候说的好好的,虽然很快就会回朝,但是他与陇西李氏丹阳房关系非常好,赴任的代州总管李靖必然能执行盟约。
结果战后,突利可汗发现,人家压根就不管了……虽然商路上队伍依旧络绎不绝,但再也不会出现自己除了铁器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时候了。
去信一问,李善那厮很不要脸的解释,没辙啊,我夺军抢功,与李靖彻底翻脸了,现在人家是代州总管,我也没办法啊!
而且李善还回信说了,你特么都举兵来犯,还说个屁的盟约啊!
突利可汗暴跳如雷,要不是我,唐军未必能打赢顾集镇一战呢!
之后李善再次回信,提醒了一句,我如今可是阿史那一族的死敌啊……言下之意就是,你想让你的族人知道,你与我李怀仁是生死不弃的结拜兄弟吗?
突利可汗之后再也没和李善联系了,倒不是他怕了,而是因为他发现,颉利可汗居然与代州联系上了!
关于盐、布匹、玉壶春这些很重要,是拉拢族人、部落的利器,但在一场大溃败之后,最重要的是粮食。
霞市的商人居然将粮食送到代州西南侧……那是颉利可汗的地盘,不管是李善还是李靖的手笔,反正突利可汗都算在了李唐的头上。
“他日必斩其头颅!”阿史那·社尔的话中夹杂着怨毒,弟弟死在李善手中,自己被其生擒活捉,这样的仇恨如何让他不刻骨铭心?
突利可汗犹豫了下,低声道:“吾已发誓,必斩其首级,以祭族人。”
没办法啊,突利可汗在战后竭力拉拢族人,但很快消息传来,唐军在苍头河畔大肆杀戮,以首级对垒京观……突利可汗只能发誓,以后一定要以李善的脑袋来祭奠那些族人。
说起来有些好笑,去年颉利可汗是以为欲谷设复仇,斩李善头颅的名义大举南下的,这种光明正大的理由甚至逼得突利可汗不得不随其南下。
而如今,突利可汗之所以在内斗中占据上风,也是以斩李善头颅的名义取得制高点。
“社尔兄这几年襄助叔父颇多……”突利可汗似笑非笑道:“不过听闻……”
“难道你不知道那是李怀仁的手段!?”
突利可汗大为惊讶,“又是他?”
阿史那·社尔深深叹息,他回到五原郡已经一个多月了,刚开始还不错,部落并没有被吞并,旧部也没有弃他而去,简而言之一句话,回到五原郡之后,他依旧是阿史那一族中的重要人物,并且帮着颉利可汗稳定了局面。
但很快那则流言就在五原郡流传开来,阿史那·社尔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毕竟一同被放回来的还有阿史那·思摩等十一人。
阿史那一族,唯社尔可敌突利。
这句话在五原郡惹出了偌大的风波,让无数人浮想联翩……颉利可汗刚开始还冷笑不理,觉得是唐皇使的反间计。
但随后很快颉利可汗就不这么想了,一方面是他知道了这句话居然出自于李善之口,那个让自己丢尽了颜面的家伙居然会如此赞誉阿史那·社尔,而且还通过阿史那·思摩等人知晓,李善曾经劝阻唐皇,不要放纵社尔回草原,断言此人必是大唐日后大敌。
另一方面是颉利可汗发现,阿史那·社尔在收拢势力……毕竟去年大量阿史那族人战死,其中不少人都身居高位,散落的部落有的依附突利可汗,但也有不少在观望,而颉利可汗为了争取人心,也没有竭力收编,这给了阿史那·社尔一个壮大势力的机会。
阿史那·社尔不傻,在那则流言传开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在草原上,手中有部落就有人口,有人口就有势力……没有势力,什么都是空的。
“真是好手段。”突利可汗啧啧称奇,“不过李怀仁倒是有一句话说的不错。”
对面的阿史那·社尔眉头一挑,却没有说话。
“阿史那一族,唯有社尔兄堪与我并肩。”突利可汗笑着说:“你我无仇无怨,当年父汗病故,处罗叔父继位,对我还不错……那时候我还年幼啊。”
这次的会谈没有什么实际的结果,这天的夜里,阿史那·社尔反复回想着突利可汗最后那句话。
始毕可汗病故,突利年幼,所以父亲才会继位……但父亲暴毙而亡,那时候长兄奥射设与二兄郁射设、自己都已经成年了。
阿史那·社尔很清楚,颉利可汗心胸不宽,自此之后,虽然不会敌对将自己逼到突利可汗那边,但是终究会提防警惕,总会有翻脸的一天。
换句话说,我也是有资格称汗的。
第七百六十三章 诸事
五月中旬的北地,深春的寒气早散,虽然已经是夏日,但酷夏暑气还未凝结,气候宜人。
山谷内荫荫葱葱,间或有鸟儿鸣叫着从空中飞过,擦着山上的野草,惹得一片蓝白色的野花晃动。
风景颇佳,但李善脸色并不好看,皱眉苦思的模样让对面的张文瓘捧腹不已。
前两天华亭县那边运送了一批货物过来,张文瓘跟着跑过来就不走了,名义上是跟着李善学算学……这方面李善是公认的京中翘楚,但实际上张文瓘意外的发现了李善也不是全能的。
候晨那老头前些天去了一趟长安,回程的时候带来了一副棋具,李善也会下棋……还能欺负欺负候晨,这厮虽然出身三水候氏,但早就家道中落了,对这些也不擅长。
但张文瓘擅长啊,旁观了一盘后,兴高采烈的将李善杀了个落花流水,后者被迫无奈之下祭出了五子棋,结果第一盘赢了,第二盘勉强赢了,现在是第三盘……人家已经活三死四了。
啪一下将手中的棋子掷回罐子,李善小声骂了几句,没天理了!
算了吧,那些麻将、扑克、三国杀什么的还是不要问世的好……李善长长叹道:“平生事物总关情,雅谢纷纷局一枰。不是畏难甘袖手,嫌他黑白太分明。”
“嫌他黑白太分明?”张文瓘大笑道:“今日方知,怀仁兄也非事事略懂。”
“你也该回华亭县了。”李善冷冷道:“这几个月的诗作拿出来看看……”
其实让李善点评,完全是为难人,不过他知道对方是不愿意拿出来的……去年末有过一次,李善也没点评,只抄了一首类似题材的送过去。
张文瓘一摊手道:“父亲已经回信,不考秀才,不考进士,只考明经科。”
李善嘴唇抖了抖,他想起离京之前,李昭德那厮也说起弃考进士,准备过上几年考明经科。
不得不说,李善的穿越给这个时代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这种变化很难说什么好坏,比如因为有着了去年一战污点,李靖很可能不会再被后人顶礼膜拜……覆灭DTZ的战功未必会落在他手中。
类似的变化有很多很多,但有一点是李善没有预想到的……直到去年末他才在凌敬的提醒下发现,并且做了一次统计。
武德六年,武德七年,这两年长安城出现的新诗文比前些年分别降低了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
换句话说,很多世家子弟、文士诗人都因为李善而罢笔不写……一方面是因为被李善抄来的诗文吓的胆怯,另一方面,坊间流传,邯郸王非传世名作不吟。
李善也是吐槽不已,自己非传世名作不吟,那是一方面自己存货不多,另一方面自己也只记得那些传世名作啊。
特别是李善周边这些世家子弟,这几年基本上都没什么新作,不说李楷、李昭德、王仁表、房遗直这些人了,就连卢承基都一样……天下门阀世家中,就数范阳卢氏最善吟诗。
李善都想过了,以后躲着点卢家人……别给少年版的卢照邻留下心理阴影,对了,还有同为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别弄的鹅鹅鹅都没了。
难道让我这个已经加冠的邯郸郡王去吟“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所以,虽然李善现在已经不怎么吟(chao)诗(xi)了,但准备由科举入仕的张文瓘打定主意考明经科。
最早张文瓘的打算是秀才科最好,其次是进士科,现在是明经科最好,明算科备选。
不理睬张文瓘要再下一盘的强烈要求,李善漫步出门,视线之内除了几个亲卫都看不到什么人影,两千民众中,大部分青壮都去不远处的田地耕作,妇女和一部分青壮都在才刚刚建立的工坊内。
经过两个多月的反复试验,李善才弄出一个大体与后世肥皂差不多的玩意,去污能力其实与真正的肥皂没办法比,不过要比胰子、草木灰强很多。
关键是成本很低,柴火、石灰、水都是不花恰的,也就碱、油需要采购,虽然卖的价格也不高,但空间利润却不小。
采购渠道与销售渠道也都已经建立起来了,候晨前段时间带去京兆府一千块肥皂试卖,结果半天就被抢光了。
去外面兜了一圈,李善有点懒洋洋的,这段时日是他穿越到初唐之后最为轻松的时光,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破事,不需要权衡利弊,不需要左右逢源,哪天心情不好了还能去汧源县城找找常达的麻烦。
关于这事儿,李善给平阳公主去过信,回信中提及,李渊对李善的评价是,还算安分。
是啊,只要不再闹出什么连绵大战,都算是安分的。
至于常达受的委屈,那只不过是小事而已嘛。
如今的陇州在长达两个多月的混乱后,终于稍微安定下来了,陇州总管常达在权威大失的情况下,再也不能独揽大权,几位佐官都或多或少得以分润。
至于录事参军事裴宣机……与李善的关系日益亲近,呃,至少在前者看来是如此的。
裴宣机还特地告诉李善,他在给父亲裴世钜的家信中频频提及,李善对此很无语……实话实说,裴宣机和其父亲还真不一样,说不上纯良,但比较单纯,处置诸事能力不说但至少很公正。
和裴世钜想的不同,李善难以忍受裴世钜本人,但还真没有什么斩尽杀绝的心思,毕竟是闻喜裴氏啊,不过压制一下是肯定的,几十年内,西眷房必然衰落。
与张文瓘聊了几句,李善驱马出了山谷,一路向南侧驶去,百多亩官田早就种植了各种作物,棉花更是早就出芽,正在茂盛生长。
李善让朱八几个农家子弟去沤肥……从目前来看,效果很不错,不过肥力过盛,也会烧死作物,李善每一天都要过来转一遍才放心。
“还不错。”李善满意的点点头,指了指一个粗壮的中年人,“让你养伤,来这儿作甚?”
中年人是候晨的长子侯洪斌,去年末被淮安王李神通下狱,直到三月份候晨遇上了李善,才得以解救。
为了这件事,李善请了平阳公主、淮阳王两位去信,李神通倒是挺客气的,很快将人送了过来,但谢绝了李善的谢礼。
据说李神通、李神符兄弟幼年父母早亡,兄弟相依为命。
第七百六十四章 京中
长安,临湖殿。
李渊饶有兴致的看着岸上的木盒,“又是怀仁弄出来的?”
“是。”淮阳王李道玄笑道:“小侄用过,净手去污,最是好用。”
李渊笑骂道:“据说御史台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弹劾怀仁行商贾事。”
“伯父明鉴,这可不是怀仁的手笔,只是门下……”
“好了,好了。”李渊嗤笑道:“如何不是他,当年还弄出玉壶春……”
“伯父,怀仁也新制马蹄铁、新式犁具,于国有大功。”
李渊不以为意,面前的侄儿与李善的关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救命之恩还在其次,关键是在李善筹谋下,李道玄反败为胜,大破敌军,阵斩数位敌将,彻底平定了山东。
“平阳身子重了,这次让你替他跑腿?”李渊拣出一块闻了闻,好奇道:“似乎夹杂香料?”
“是花瓣。”李道玄解释道:“所以怀仁这次没让三姐过手。”
李渊呆了呆才了然,女儿怀孕,倒的确不适合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