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霞市在河东一地,乃是关中京兆,都享誉盛名,仅仅是马引,就足以立足,更别说从塞外输入的各类货物,甚至长安东西两市的不少商贾都开始从霞市进货了……李善都有心思弄个名头收增值税了。
“拜见邯郸王。”
“拜见西河郡公。”
数十人迎出大门,拜服在地,李善挥挥马鞭,“起来吧,如今霞市不归孤所辖,尔等无需恭敬至此。”
“霞市乃殿下所创,何敢不敬。”为首的贺娄善柱哪里不知道李善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李善这边威迫,接手的李楷施恩,才更方面的掌控局面而已。
事实上,代州本地的势族早就被李善收拾的非常乖巧了,甚至如贺娄善柱这样的族长也无力阻止族人投靠……如今李善的亲卫以及代州总管府的吏员中,到处都充斥着对李善保持很高忠诚度的势族子弟。
李善随口介绍了几句,太原温氏本是望族,温彦博又早在前朝就名满河东。
“巨鹿郡公名扬北地、陇西,只可惜早年迁居陇西,以至于无缘相见。”温彦博和贺娄善柱寒暄了几句,视线扫了扫后面的本地势族,人人肃然噤声,显然对李善毕恭毕敬。
一路北上,温彦博亲眼所见,这位刚刚册封郡王的青年温文儒雅,谈笑无忌,和颜悦色,与人为善。
但抵达代州之后,言行大变,手段凌厉,处置果决,上至太子、秦王心腹爱将,下至本地势族,无不对其俯首帖耳,战战兢兢。
盛名之下无虚士啊,能从一介县令,大半年内扶摇直上,收复马邑,大败突厥,册封郡王,果然有手段……也难怪太子、秦王一力笼络。
这时候,又有几人出迎,李善笑着上前,“德谋兄今日也来了。”
“殿下携郡公巡视,下官何敢不至?”李楷正要行礼却被李善拦住,“众目睽睽之下……”
“那又如何?”李善撇撇嘴,“你我之间,还客套什么。”
一边寒暄着,李善一边眼角余光扫了扫……马周心里暗骂了几句,行礼道:“拜见邯郸王。”
“宾王也在啊。”李善好像这才发现马周似的,“倒是忘了……宾王如今还在霞市?”
“还在马引那边。”李楷低声道:“尽职尽责,并无疏漏。”
李善略一点头,“西河郡公奉陛下之命巡视代州、朔州,首至霞市,还要请德谋兄相陪。”
“分内之责。”李楷自然应下,侧头瞄了眼,马周已经悄无声息的退下。
此次北上赴任代县令,李楷很快就察觉到李善和马周之间似乎有些隔阂,他很清楚,马周之前和李善之间关系极为亲密,甚至一直住在李家的隔壁。
在雁门关大捷之后,李楷正式接手霞市,很多事务都是从马周手上接过来的,他很快发现……马周满腹牢骚。
李楷想想也能理解,马周跟着怀仁已经快三年了,此前随征战山东,又随李善北上,打理霞市,不说功劳,至少也有苦劳……但怀仁如今册封郡王,而马周仍然是白身。
李善执掌代州总管府不是一两日了,而代州各地官吏缺额甚多,却一直没有让马周补上……也难怪马周有离心之相。
一行人首先巡视马市,温彦博远远看见那些嘶鸣不已的骏马,不由惊诧道:“怀仁,难怪早朝有官员上书,请马市归入太仆寺……仅此处就数百骏马!”
“之前不是弹劾某妄开商路吗?”李善嘿嘿笑道:“他日或归太仆寺,但此时可不行……德谋兄料理得当,日后让永康县公处置吧。”
李楷咳嗽两声,“其实代州军中缺马……但凡入塞的马匹,适战场所用,要么输京兆,要么输陇西,留在代州的马匹,大都是些驽马,不能上阵。”
“那这些……”
“五百匹骏马。”李楷苦笑道:“太仆寺早就派了人来盯着,要送去陇西,霍国公也派人来盯着,马引那头都是霍国公手中,此外任城王也遣信使来讨要……”
“道宗兄?”李善嗤笑道:“异想天开,代州本就不够用,这五百匹都想留在代州呢!”
“不错。”李楷点头道:“前些日子定方兄还提及战马缺额不少……”
“咳咳,咳咳!”温彦博用力咳嗽了几声,看了眼李善,“德谋放心吧,代州不缺骏马。”
“嗯?”
李善干笑了几声,“彦博公,思摩兄未必会践行呢。”
“欲谷设还在长安,阿史那·思摩本就不受颉利可汗所信,即使千辛万苦,也必然践行。”
李楷忍笑道:“怀仁好手段呢。”
李善一点都不脸红,笑骂道:“还不是为了永康县公!”
“携江淮军北上,必然战马缺额甚多,多弄些战马来,永康县公日后用兵自然多了余地。”
“那就多谢怀仁了?”
“说起来都是为永康县公做嫁衣呢。”李善叹道:“马邑、军屯、马引,无不是小弟栽树,令伯乘凉。”
李楷笑着拱手谢过,一行人说笑着又去了霞市北侧的粮仓。
最早只是代县势族以及河东几个望族组建商队出塞,用粮草换玉壶春而已,但之后李善筹建马市,以马引吸纳粮食,原本修建的粮仓已经堆不下了,逐渐扩建后,又因为李善早就有心屯田,规模已经相当庞大。
温彦博进去兜了一圈,只绕着已经储存好的粮仓一圈就花了不少时间,犹豫半响后才问:“更胜永丰仓……怀仁,还要屯田?”
开皇年间,隋文帝杨坚在关中置粮仓,京兆最重要的粮仓就是永丰仓,杨玄感叛乱之时最先就是攻打永丰仓,大业十三年李渊起兵入关中,粮草不济,族弟李孝常时任华阴令,掌永丰仓,李渊就是凭借永丰仓的粮草才坚持到攻破长安,奠定帝基。
对于温彦博的疑问,李善只简短的回了一句,“不够。”
温彦博没有再追问,他心里很清楚,面前这青年虽然年轻,但心思很深,手段多变,看来陛下之前预测的很准……邯郸王再度北上,只怕不会老老实实的等着李靖到任,肯定会弄出点动静来。
从粮仓出来,转到霞市东侧,那是一次又一次扩建的砖厂,霞市之名就源自于红砖,如今在京兆也有些名气,日月潭的红砖生意一直都不错。
但温彦博又一次瞠目结舌,光是烧制好堆放整齐的红砖……一眼都望不到边,这得有多少啊?!
这边负责的李善的亲卫周二郎,周氏的二哥。
“马市都送过来了?”
周二郎恭敬的行礼,低声道:“是,但凡不能上阵的驽马都送来了,部分送至齐老六处,大部分留在这儿。”
“马车打制?”
“都已经准备妥当。”
李善目光闪烁,转身看向北方,那儿有一小块铁矿,还有一小块露天煤矿,更重要的是,去年在那儿发现了一小块天然石灰石矿。
穿越到这儿,李唐帝业已固,李善不想去改变什么,但总想着弄出些新鲜玩意儿,毕竟自己好歹是个穿越客。
之前的饮食、诗文都是小道,医学因为体系的不同很难传承下去,而石灰石能带来的变化就大的多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决定
创立霞市至今也有大半年了,商贾汇集,人流量极大,这种状况毫无疑问会给周边带来很多影响,再加上李善有意无意的许可甚至引导,霞市周边已经有好几家酒楼,小门小户的饭馆更是遍布。
夕阳西下,李楷做东,在一家酒楼设宴款待李善、温彦博,两三位本地势族族老相陪。
“自然是比不得长安,聊以解馋罢了。”李楷笑着如此说。
温彦博摇头道:“东山酒楼名噪一时,只可惜老夫无此口福。”
李楷和李善对视了眼,后者干净将话题转开……东山酒楼如今在长安持餐饮业牛耳,没办法,都是李善提前训练出来的厨师,写出来的菜单,但价格也是一等一的昂贵。
在李善的刻意引导下,话题渐渐转移到了李靖身上。
“若论方面之功,秦王殿下、赵郡王之后,便是永康县公了。”温彦博赞道:“用兵不拘一格,或雷霆直击,或后发制人,难怪陛下言不让卫霍。”
方面之功,指的是以统帅的身份败敌收土,当年晋阳起兵攻入长安,方面之帅是李渊,之后中原大战,自然是秦王李世民,再之后灭南梁,收复岭南,再到平定江淮,虽然是赵郡王为首,但身为副帅的李靖实际上是有统军之权的。
“早年大舅断言,唯三伯父能与其论孙吴之术。”李楷感慨道:“三伯父坎坷多年,终能奋起……”
李楷的大舅就是隋朝名将韩擒虎。
李善在心里算了算,李靖今年都五十三了,的确不年轻了。
“文安侯赞其有王佐之才。”温彦博捋须道:“犹记得楚公也赞其之能。”
文安侯是谁李善不太清楚,但楚公……他和李楷对视了眼,都抿嘴忍笑。
前隋楚公杨素……历史上出了名的广告渠道投放商。
看看天色,一行人就索性在霞市歇息,安置好微醉的温彦博,李楷和李善在屋内坐定。
“东西都收到了?”李善随口道:“叔母惦记,叔父虽然不言语,但也挂念在心,毕竟代州直面突厥。”
“建功立业,如何能因凶险而顿足不前?”李楷笑着摇头道:“三伯父沉沦数十年,方能奋起,如今天下虽定,但突厥不衰,中土不宁,正是建功立业之时。”
李善摸了摸鼻子,突厥给中土的压力太大了……李楷只敢说一句突厥衰败,哪里想得到历史上大概就在四五年后,他的三伯父率大军出塞,轻而易举的覆灭DTZ。
“此次回京,裴弘大……”李楷试探问。
“未得见面。”李善摇摇头,“此僚怕是已经投入东宫门下……”
李楷愣了下,脸色一变,“他猜到了?”
如今知晓李善已经投入李世民麾下的人,除了当事人以及身边心腹之外,只有李客师、李楷父子知道……虽然没有求证,但都能确定。
裴世矩突然投入太子麾下,只怕是猜到了李善入秦王府了。
“不知晓。”李善叹了口气,“去年末,代县赵氏五颗头颅,又托崔叔父携郁射设皮帽为贺礼……如今想来,怕是过了些。”
李楷神色有些紧张,但李善安慰道:“放心吧,此事机密,纵使张公瑾这等秦王府心腹爱将也不知情,更何况即使裴弘大投入东宫,亦绝不会让此事大白于天下。”
“这倒是。”李楷稍稍安心,若是怀仁身世大白于天下,裴世矩那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李楷在心里琢磨,如今的怀仁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郎,甚至不是一年多前那个只以诗才扬名的青年,以如今的分量而言,裴世矩即使想做什么,普通的手段已经不能奏效了。
更别说郡王的身份,还有平阳公主护佑。
瞥了眼李楷的神色,李善没有继续往深里说,他和凌敬、李世民都有同样的判断……这场夺嫡之争,李建成、李世民都不急于一时,但已经七十多岁的裴世矩是等不了太长时间的。
在不久的未来,裴世矩肯定会或怂恿,或筹谋,让这场夺嫡之争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李善其实有意在代州多待上一两年,之前很多计划也是以此考量的,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了,至于回朝后要不要再次外放,还要看李世民的意思。
不过,凌敬曾经告诉过李善,在夺嫡之争中,李世民并不看重你……李善也明白,但无奈他自己不可能接受李世民事败的可能。
就着京中诸事聊了一阵后,李善突然又将话题绕了回来,“听说永康县公当年在长安下狱?”
“确有其事。”李楷叹道:“当日为兄与昭德都在长安,若非孝卿兄护佑,只怕也要下狱。”
“听说后来是秦王殿下……”
“三伯父刑场高呼,陛下、秦王壮其言,方才得释,后入秦国公府。”
李善想了想后,又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毕竟李靖很快就要北上赴任,即使李善会被调回朝中,两人也是要交接事宜的,李楷不以为意,随口应道:“三伯父是正月抵长安,不巧患病卧床……”
李善不自觉的舌头在嘴里微微卷起来,伸手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脸颊……好吧,我就说李靖这般人物,不可能那么蠢。
大业十三年,当时瓦岗寨李密截断运河,杜伏威、李子通纵横江淮,江都已经是孤岛,李靖怎么可能去江都密告李渊蓄兵谋反。
不可能那么巧,李靖正月抵达长安,而第二个月,马邑的鹰杨校尉刘武周斩杀马邑太守王仁恭,自立太守,引突厥骑兵攻打雁门。
李靖少有才名,又是陇西李氏出身,李渊能突然将其提拔为行军副总管,这说明李靖在马邑是展示过其军事才能的,更何况其当时是马邑太守王仁恭的副手郡丞,不管刘武周是要杀还是笼络,但绝不会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