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卿有何打算?”
朱由榔询问道
胡璇知道到这才是天子任用自己的关键
“虽然臣尚未到佛山考察过具体状况,谈不了什么具体措施,但确实是有些想法。”
“臣以为目前想要快速整顿重振佛山铁冶,当以官营为主,以朝廷设立官营冶铁监司,直接收拢那些个破产的铁冶工匠,统一组织生产为佳。”
“与此同时,据臣了解过去佛山有通过出海贩卖铁器盈利甚多,今广州港已设市舶司,朝廷可组织佛山剩下民营铁冶,经广州出海。一则可增税捐,充官监所费,二则也能让民户铁冶有所盈利,使工匠有所赖。”
朱由榔对胡璇的方案还是很赞同的,又出言勉励了一番
胡璇接着保证道
“臣计划后日便出发前往佛山,考察状况,开始整顿铁冶事务!”
“胡卿不急,待数日后与朕一同出发。”
“陛下……”
胡璇有些不解
“朕此番要与卿一同前往佛山。”
第23章 巡视广州
胡璇虽然被惊得目瞪口呆,但朱由榔却不是临时起意,他这几日想了许久,之前让张同敞负责广州市舶司开海,现在又令胡璇组织整顿佛山铁冶事宜,没有亲自去巡视一二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而且,其实他对广州市舶司和佛山铁冶有着更大的期望,在他的设想当中,这两个地方将成为光烈朝北伐的重要依仗。
他是想把自己的一些想法交予广州、佛山两地实施的,不亲自看看,心中毕竟没有底。
当把这个打算给阁臣们说了之后,瞿式耜等人一开始自然是反对,很多都察院御史官员、六科给事中也是马上“清正直言”、“绝不逢君之恶”。
但还是那句话,现在的光烈天子与之前的桂王朱由榔已经不同了。
潮惠、漳州大捷威望震于江南;广州开海设市舶司又掌住了朝廷钱袋子,别看张同敞也是文官,可人家又不会和皇帝闹别扭,再说你以为赵纪在那是当摆设吗?借着军制改革,在军中权威也无可置疑。
现在的天子已经不需要和文官们太过虚与委蛇了。
最终,力排众议之下,百官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朱由榔也没有大张旗鼓,只点了四百亲卫骑兵、五百亲卫甲士宿卫左右,然后便轻装简从的向东面出发了。
按照他的计划,打算先从肇庆到广州,看一看市舶司建设的现状,再折返回程时到佛山看看。
此时的佛山其实只是一个镇而已,广州府南海县下辖的一个镇而已,还远远不足与后世那个地级市的规模相提并论。
说起来路程也不远,离肇庆也就不到两百里的样子,若是骑马,不到两日便可抵达。但一千多人浩浩荡荡的话也就四日行程,也正因为路程不远,虽然文官们都反对自己出行,但最终还是屈服了,否则要是学叫门天子朱祁镇那样跑到几千里外的敌占区去浪,怕是文官们能一头磕死在大殿柱子上。
这也是让朱由榔感到庆幸,本来一开始重生的时候,结合所知道的历史,他对自己这个小朝廷的未来相当悲观,乃至于绝望。但当在惠州“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威胁,他才发现:其实广东这个根据地真的很不错啊!
论粮食,广州处于北回归线上,庄稼一年三熟,以及发达的渔业。虽比不上湖广、江南的大粮仓,但自给还是可以的吧?
论财政,更不必说,靠着当今世界上最繁荣的贸易港口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海贸路线,只要经营得法,一年几百万两都是有可能的。
论资源,广东有大量易于开采的露天富铁矿,而且还有佛山镇这个此时全国首屈一指的钢铁工业基地。再加上,自己不能生产的东西,背靠大海,我还能买啊!日本的硫磺、葡萄牙的火器、东南亚的粮食、煤炭,大海茫茫无际,只要把郑氏一系拉拢好,不做什么杀鸡取卵的行当,这大海就是光烈朝廷取之不尽的聚宝盆!
朱由榔越想越觉得,这北伐满清,也不是毫无胜算嘛?而且他还知道,历史上再过一年,满清北方也会出大乱子,到时候应接不暇之下,不说一举统一全国,割据一方,饮马长江还是有可能的吧?
也不知道历史上的南明朝廷是怎么能玩脱的……
随着朱由榔一路上的“宏伟规划”,也许是骑兵多,而且又都是些强健的军士,仅仅三日多时间,一行人便抵达广州府。
广东巡抚陈邦彦带着一众官员出来迎接圣驾,其实按照规矩,一般情况下两广总督、巡抚的驻地是在肇庆或者梧州。但如今肇庆是光烈小朝廷的临时首都,而且朱由榔和内阁也觉得广东中部和东部还是要有大员看着。其他不说,光这番禺县的海港码头还有南海县的佛山镇,那都是朝廷的命脉啊!
所以也就让巡抚陈邦彦转到广州办公。
朱由榔下了马,身后的随从们在他的允许下也都下马恭敬站立在一旁。此次他并未带什么文臣,唯有带上了年轻的中书舍人王夫之和刚刚上任的工部右侍郎胡璇。
而在迎接队伍中,跪在陈邦彦身旁的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胖大叔。
朱由榔打量了下他身上的四爪蟒龙袍,就明白他是谁了。
这边是后世历史上闹着要和朱由榔的永历朝廷分庭抗礼的“绍武皇帝”朱聿鐭,可惜在这一世,朱由榔一开始便让人带兵进了广州,还利用了他,给李成栋、佟养甲演了出戏。
如今之前怂恿朱聿鐭的苏观生等人都被处理了,要么打发到地方,要么革职回家,到是也没杀人。但他的“皇帝梦”肯定是结了。
见到朱由榔看向自己,朱聿鐭自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自我反省,然后又痛骂苏观生等人的“挟持”,要“凌迟处死”这些“乱党”,再向伟大圣明的光烈天子表达自己拳拳忠心。
开玩笑,现在是什么情况?当初他朱聿鐭趁桂王一众君臣在广东立足未稳时,还能有几分分庭抗礼的力气和可能。如今呢?李、佟两万多大军都灰飞烟灭了,全广东的武装力量都改叫“光复军”了,他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朱由榔倒也不打算追究,这种事情在明末也不是一两次了,再说也没造成既定事实,只要别来碍自己眼,也就随他去了。
他还专门安抚了一下朱聿鐭,表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了,当然,也不可能会有下次。
在朱聿鐭千恩万谢之下,朱由榔随着陈邦彦的引领下进入广州城,在路上和府衙里,陈邦彦又向朱由榔汇报了自己的工作,介绍广东尤其是广州府目前现状。
通过陈邦彦的汇报,朱由榔对广州府目前的状况还是满意的,之前陈子壮主持各府县推荐任用的官员中,第一批就分配给了肇庆、广州二府,所以现在广州府各县的行政架构基本已经完善。
这让朱由榔没了后顾之忧,毕竟他计划中的未来重要财税来源和军事工业基地都在广州府下辖之内,想要这两样运转健康,广州府就得有一个完善的行政体系配合。
在广州休息了一天后,又召见了广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广州知府,还有驻扎在广州的光复中军前师总兵余龙等重要官员,一番倾听勉励自不必提。
第二日,朱由榔方才动身前往张同敞此时所在的番禺县。
在见完张同敞等人之后,朱由榔还在张同敞和知县程翼的带领下,好好见识了这个年代,世界一流贸易港口的繁华景象,很是长吁短叹了一番。
紧接着,朱由榔便让张同敞召集番禺港的十五位大海商觐见。
这些海商纵是再家资巨万、富可敌国,但在这个年代,政治地位不过只是士农工商末尾的草民而已,顶多头上有个捐来的监生啥的不入流名衔,又怎会见过如此天家架势?
一个二个又是惊惶、又是欣喜,在天子驾前磕头如捣蒜,尤其是受到天子金口玉言对他们“抗清捐”和配合市舶司开海一事赞许,更是觉得骨头都轻了二两,无不拍着胸脯表忠心。
朱由榔当然不只是来听人表忠心的,它有着更加宏伟的方略,当着海商们的面,朱由榔将之前与张同敞商议了许久的几个决定抛了出来。
首先,朱由榔决定撤销番禺县的编制,而是将整个番禺县都划归市舶司管辖。他其实就是想在这设立一个如后世深圳一样的“经济特区”,在这个范围内,不同于此时朝廷其它府县那样以农业为主,而是一个以海贸、工商业为主的“特别直辖地”。
当然,张同敞虽然一直负责市舶司工作,但毕竟是正三品侍郎,不可能来出任这个“经济特区”的主官,于是朱由榔将受到张同敞赞许推荐的程翼任命为新的市舶司提举,升正六品衔。
之后,他又提出以市舶司牵头,建立一个“广州海贸商会”,其中成员便由十五名主要的大海商组成,可以作为朝廷认可的商业组织与市舶司对话,协商诸如进出口税率、进出口管制、港口管理等等日常事务。
所谓商聚则财来,就这鼓励海贸的政策条件,在整个东亚地区都没有!朱由榔就是要用这颗梧桐树,筑一个全东亚最大的凤凰巢,把广州打造成全世界最大的海贸港口。
到时候千八百万两银子的军费算什么?总之一句话:要土地给土地,要政策批政策,光烈朝廷对支持广东海贸发展绝不留余地!
第24章 资本主义萌芽
在番禺港足足又待了三日,朱由榔这才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转头向南海县佛山镇驶去。
好在之前到广州城时,同行的新任工部右侍郎胡璇就先行一步去佛山了。等朱由榔到佛山,胡璇已经在这待五天了。
要说胡璇也的确是名干练之臣,仅仅五天时间,上下走访、询问,便已经结合查阅资料,对佛山目前的现状有了初步判断。
只等朱由榔一到,一份工作报告就摆在案头,胡璇一旁解说之下,朱由榔也对佛山铁冶有了具体认识。
佛山虽说只是南海县下的一个镇,但规模却不小,甚至和此时作为广州府府治所在的南海县城相比,差距也不大。
根据胡璇跟当地一些官吏、富户初步了解,佛山镇至少生活着六万人口,而这六万人中有一万多是各类工匠,而其他人也大多是工匠家属以及给这些人提供服务的商贩一类。
而在这一万多工匠当中,又以炼铁、锻铁、泥瓦等与冶铁业直接相关的为主。
经胡璇大致估计,与冶铁业直接相关的工匠大致在七千人左右。这样的规模别说是在广东,乃至在整个中国、整个东亚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在天启、崇祯年间,佛山每年的冶铁量不低于五百万斤,并且还向海内外出口数以百万计的铁质器具,还承包了不少北方备虏、剿寇所用军械,全盛时期几乎占了江南冶铁的小半壁江山。
当然,既然说是要重整佛山冶铁业,那就是因为现在的佛山铁冶情况已经大不相同了。
按照明朝定制﹐宫廷和官府所需用物品﹐都通过岁办或采办形式﹐取之于各行业的商民,商民上供物品“答应上务”或“答应公务”。
而作为明朝最大的民营冶铁集散地,佛山炉户“答应”的铁器包括﹕铁锅﹑铁灶﹑各种军器﹑铁钉﹑铁线﹑煎盆镬等。
崇祯五年﹐明朝政府在广东“装造五大战船”﹐需用大量铁钉。佛山铁钉行蠹(即帮办的炉户)带差沿村诈索。不该“答应”的炉户也在聚敛之列﹐强行“取办”﹐致炒铸各行鸡犬不宁。
官府的强行摊派﹐严重阻碍了佛山民间铁冶业的发展﹐引起炉户的反抗。天启二年(1622)发生炒铸七行工匠的罢工反抗﹐崇祯六年又发生耳锅匠﹑锯柴及诸炉户的反抗事件。
自崇祯十四年起,随着中原动乱、漕运堵塞,国内市场的需求量就大幅度下滑,而佛山是一个以民营冶铁业为主的工业城镇,没有市场自然就没有利润,没有利润就不会有资本积累,大量的民营作坊无法维持,纷纷破产。
这一番讲述听得朱由榔瞠目结舌,他记得高中的时候,历史老师和教科书上都讲过,在明朝中后期,中国部分地区已经产生了近代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
此次巡视广州,从番禺港到佛山镇,他可谓是大开眼界,有通过长途国际贸易赚取巨额利润的海运大亨;有通过造船、统购、仓储、贩运为海运配套而家资巨万的商业富豪;有雇佣上百工人冶铁、锻铁生产商品出口国外的实业大佬;有通过为这些大量冶铁、制铁企业提供原材料、生活消耗品的第三产业龙头……
在番禺港里,一座座宽大的码头人声鼎沸,载货量数万斤的远洋船只你来我往,无数纤夫、船工、水手、搬运工还有依附于他们的商贩、小店,这些本该北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们放下了锄头、成群走进繁华的贸易港口,不再像他们的祖辈一样依靠土地生存。
在佛山镇的工场、铁铺里,上千的工匠师傅挥动锤柄、汗流如雨,数以百计的冶铁炉灶上空烟云密布,十几里外就依稀可见。数不清的煤炭、矿石,肩挑背扛、车拉马驼,从广东各地的铁矿、煤窑向佛山汇集,生产出的无数铁质产品从广州出发、远销海外……
什么叫做资本主义萌芽?
这他么就叫资本主义萌芽啊!
但心情激荡的同时,朱由榔却也知道另一件事实
那就是,明朝中后期的资本主义萌芽最终流产了。
朱由榔勉强还记得中学课堂上的一些只言片语,再结合他自己在广东的所见所闻,其实他也不难猜出流产的原因。
一方面,明朝中后期这种有历史进步性质的工商业发展是畸形的。
因为事实上明朝早期的官方政策对商业发展极尽限制与打压,比如“片帆不得下海”的禁海;向商户摊派勒索的“岁办制度”;严厉的户籍管理政策;严格控制人口流通等。
但事情到了明朝中后期却发生了变化,倒不是说政策改变了,而是由于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下降,并且**之风渐兴,禁海形同虚设。地方官绅与这些民间资本结合,工商业在一种“灰色地带”的保护下成长起来,并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具有一定进步性质的经济模式。
朱由榔知道,这种发展模式事实上极不健康!
其一,这种“灰色发展”工商业的壮大对国家财政毫无裨益,大量资本、劳动力投入工商业,却在“士绅免税”和**勾连的保护伞下不用纳一分钱税。反而会破坏国家税基,越发展反而对国家危害越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其二,这种发展模式对工商业本身也危害巨大,由于不能得到官方认可,又必须依附于士人官员集团,他们只能通过**手段来获得生存空间,市场扩张极其有限,生产规模很难扩大,而且在政治力量面前极容易被摧毁。
这一点,从明末佛山的铁户、炉户屡次不绝对朝廷摊派的反抗就可以看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番禺海商们对朱由榔“经济特区”和“海贸商会”的政策万分拥护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不能获得朝廷正式认可与保证,谁愿意给那些个官员当孙子?
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满清入主中原后,对外为了防范抵抗势力和海外的复明势力,执行了比明朝中后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严格十倍的闭关锁国政策。
使才刚刚萌芽的资本主义工商业雏形直接丧失了庞大的海外市场,缺乏有效后继动力。
朱由榔重生的这几个月也想明白了一些事,他知道自己想要打败正在上升期、如日中天的满清王朝,就不可能完全依靠明朝那运行了三百年,行将就木的体制,而他的第一步,就要从这两个“萌芽之地”开始!
“那现在的佛山镇铁冶经营状况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