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皱了皱眉头,问道:“相国,这是您的意思,还是议事堂的意思,亦或是……”
“陛下的意思?”
“与陛下无关。”
陈靖面色平静道:“陛下的意思,多半已经跟子恒你说过了,本相现在跟你说的,是议事堂的意思。”
“本相与其他宰相都商议过,他们也都是这个态度。”
小老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淮河水师这么多年来,拱卫淮河,大有功劳,而且此时,正值多事之秋,不管现在他们有没有问题,有多大的问题。”
“暂时,都只能是一些小问题。”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已经听明白了这位宰相的意思。
或者说是,整个议事堂的意思。
两个字。
求稳!
皇帝陛下刚刚打了北齐的脸面,议事堂五位宰相一致以为,双方随时有可能会打起来,因此这个时候,议事堂给出的方子是,稳住淮河防线。
也就是稳住淮河水师。
他们认为,淮河水师暂时不能动。
沈老爷微微低头道:“陈相,您这番话,与陛下的心思,似乎不太一样。”
“为相与为官是不一样的。”
陈靖低眉道:“为官者,只需要老老实实,按章办事即可,但是为相者,有时候需要一些跟陛下不一样的意见,与陛下不一样的声音。”
“这样才能辅佐君上,纠正朝廷。”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说道:“这番话,相国似乎应该直呈君上才是,而不应该跟下官来说……”
“老夫知道。”
陈靖笑着说道:“这件事情太大,本来不应该压在你的身上,但是事关国家社稷……”
关你娘!
沈老爷心里颇为愤怒。
你们五个人有意见,有想法,你去跟皇帝说啊!
皇帝不同意,你们就排队,在甘露殿里的那根金柱子上把自己一头撞死!
吓一吓皇帝,让皇帝跟你们服软,采纳你们的意见啊!
跟我说有什么用?
让我一个四品五品的官员,在皇帝与宰相之间站队?
真是一点都不要脸了……!
心里愤怒归愤怒,沈毅还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微微低头道:“陈相,下官刚刚入仕没有几年时间,您的很多话,朝廷里的很多规矩,下官不懂,也听不明白。”
“今番奉命北上,巡查淮河水师,下官看到了什么,就会写什么。”
“不过您放心。”
沈毅微微低头道:“下官心里有数,不会把看到的事情写在公文上,也不会在朝会上说起这件事,而是会把事情,私下里呈报陛下与中书,交给陛下与几位相公定夺。”
“到时候,陛下与相公们商量出应该怎么处理,事后下官的公文再照着朝廷的意思写。”
说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看陈靖,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相国以为如何?”
平安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这个恭敬抱拳的年轻人,心里忍不住有一些感慨。
这后生,真了不得……
竟三言两语,就把问题给踢回来了!
第七百六十二章 沈大钦差
这位中书首相,默默抬头,看了沈毅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家才叹了口气,指着椅子说道:“年轻人不要着急,坐下来说话。”
沈毅没有听话,而是依旧站在原地。
见他不愿意坐,陈靖先是微微皱眉,然后开口道:“今天让你来,不是要为难你这个后生,你师伯赵昌平,岳父陆治中,老夫都是见过,也都是认识的。”
陈相缓缓说道:“你我都是两榜进士出身,都同在朝堂为官,只不过老夫比你早一些进入朝堂,现在想要跟你说一说做官的道理而已。”
沈毅微微低头。
“相国指教。”
陈靖轻声道:“古书有云,设天子以为天下,而非设天下以为天子。”
“你是二甲进士,这话你自然是读过的。”
“我辈读书人,进入朝堂,是要安邦济民的。”
陈靖说到这里,咳嗽了一声:“战事一起,不是说能收住就能收住的,洪德七年之时,因为当今陛下一时冲动,导致禁军上下伤亡惨重,这件事你沈子恒不是不知道。”
沈毅低着头,没有抬头:“陈相说的这些,下官心里都明白,但是相国方才也说过,下官这等臣工,只需要尽职尽力就好,至于劝谏天子,修正朝廷……”
“应该是诸位相公的事情才对。”
“理是这么个理。”
陈靖语气里有些无奈,他开口说道:“劝我等都已经劝过了,前天昨天,一共两天时间,我们五人先后进宫,劝陛下暂时搁置淮河水师一事,但是结果你也看到了。”
他看着沈毅。
“现在,圣旨还是发到了你沈子恒的手里。”
“君上太执着,劝不动。”
陈靖开口说道:“为了家国安定,为了天下苍生。”
“我等官员,要戮力同心。”
听到这番话,沈毅心中不住冷笑。
他虽然年轻,但是他不傻。
他沈子恒,能够在四年时间里,一路从一个八品的邸报司司正,做到现在四品中顺大夫,中书这几位宰相,可没有伸手拉过他哪怕一次!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皇党”,是皇帝的亲信,现在眼前这位宰相,拿这套家国天下的说辞,来“洗脑”自己,分明是把自己当成傻子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是,这套说辞,煽动性还是有的。
尤其是对那些刚刚考中进士,刚刚进入官场的人来说,这番话很可能就会让他们热血沸腾,然后顺着这些个宰相的意思办事,接着自毁根基。
见沈毅沉默不语,陈靖以为他有顾虑,当即直接说道:“子恒放心,我等绝没有让你悖逆陛下的意思,只是让你在淮河水师这件事情,高抬轻放。”
“朝廷里的同僚们,都会帮着你。”
“陛下那里,也不会说你什么。”
陈靖直接说道:“若你沈子恒因为这件事情获罪于陛下,或者是丢了官,他们四个不好说,我陈青田,定然与你一同辞官!”
沈老爷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心说你多大,我多大?
你做了几十年官,位极人臣了,该享的福也都享了,我才当了几年官?
“相国。”
沈毅依旧态度坚决,他沉声道:“这件事,非是下官能够参与进去的,下官也没有能力参与进来。”
这几个议事堂的老头,意思很明显。
就是让沈毅装模作样的去一趟淮河水师,然后回来之后,在朝会上公开禀奏这件事,公开说淮河水师没有问题。
那么,皇帝也就寻不到由头对淮河水师动手了。
这种事,沈毅要是做了,那就真的是自断根基了。
“再说了,圣人教导不可欺心。”
沈老爷拱了拱手,开口道:“下官,多谢相国厚爱了。”
“人各有志。”
陈靖摇了摇头,笑了笑:“也罢,人各有志,老夫不为难你了,不过你回去之后,要好生想一想这件事情。”
“不要因为年轻人的一点意思,闹到民不聊生,血流漂杵的地步。”
沈毅微微低头道:“是,下官回去会考虑的,不过下官也有一句话想跟相国说。”
陈靖淡淡点头。
“你说。”
沈老爷面色平静道:“相国站在高处,应该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也应该知道,这场仗避不过去,下官这一代人不打,下官的下一代人也要打。”
“老夫自然知道。”
陈靖点头叹息道:“自古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终有一统的时候,只是老夫等人以为。”
“现在时机未到。”
“而且,如果真的打了起来,就更不能动淮河水师了。”
“时机到与未到,不是一两个人能说了算的。”
沈老爷说完这句话,对着陈靖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陈相看着沈毅的背影走远之后,默默站了起来,走到了议事堂的公房里。
这是公用的办公房,其他四位宰相此时统统在场。
见陈靖走了进来,年纪最大的宰相谢旻笑着说道:“陈相,那年轻人如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