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皇帝脸上的笑意完全收敛,目光也变得冷峻了起来:“更是因为,他们不把朕的脸面放在心上,这种谣言也敢出去乱传。”
他冷笑道:“分明是还把朕当成一个孩童看待!”
到今天,皇帝执政已经四年整了。
四年时间,他从当初的十六岁少年,已经二十岁了,如果按照虚岁计算,他已经二十一岁。
除了年龄之外,这四年时间里,皇帝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攫取权力上,而且卓有成效。
到现在,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把年轻的皇帝陛下,当作小皇帝看待了。
他已经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皇帝,因此既要里子,更要面子。
天子颜面,不可染污。
天子威严,不容挑战。
一直到现在,沈毅才完全琢磨明白自己这个大老板的所有念头。
皇帝不仅仅是因为那位惠妃娘娘动怒,更主要的原因是,有人在他这个皇帝的脸上抹黑了。
哪怕这个所谓的“谣言”是事实也不行。
沈毅想了一会儿,微微低头道:“陛下准备如何处理?”
“宫里那些吃里扒外的恶奴,朕已经让高明处理干净了。”
“至于其他方面……”
皇帝低眉道:“朕想要不让太后生气的同时,让那些人记下这个教训,让那些人觉得痛。”
话说到这里,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已经非常清楚了。
最起码在皇帝那里,是非常清楚了。
后族孙氏。
已经被皇帝认定的事情,那么不管背后是不是孙家人干的,孙家都必须背下这口黑锅,担下这个过错。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陛下,臣听说建康勋贵,多有蓄奴,占田,还有人豢养家丁,欺侮百姓……”
“尤其是各家名下田产,已经多不胜数了……”
沈毅低声道:“不妨以此为借口,清查勋贵田产,家奴,以及名下产业来历,有来路不明,来路不正,以及家奴超出规格的,一律抄没,严查严办……”
“勋贵们自然不敢对陛下动怒,但是只要有风头一引,他们的怒火,就会烧到那家人身上……”
皇帝先是眼睛一亮,然后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沈毅,淡淡的问道:“是谁告诉沈卿,建康勋贵多有占田的?是户部么?”
他的意思是,是不是赵昌平告诉沈毅的。
是不是这位户部尚书,有什么政治操弄在其中。
沈毅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自古以来的勋贵们皆是如此,历朝历代,概莫能外……”
“本朝自然也是如此。”
听到这句话,皇帝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对着沈毅挥了挥手:“这件事情,朕考虑两天,沈卿你也回去考虑考虑,有没有别的法子,等过完了年,朕再召你进宫来。”
沈毅恭敬低头,拱手告退,离开了德庆宫。
走出德庆宫之后,沈毅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后宫的方向。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如果是惠妃娘娘宫里太监传出去的消息……
那有没有可能是……?
应该不会。
沈老爷微微摇头,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大胆的念头。
没有哪个女人,会用自己下半辈子的名声和腹中孩儿一辈子的前途,来做这种污蔑他人的事情。
应该……不会!
应该……不会吧?
不过即便如此想,沈毅还是没来由的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从后宫方向传了过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种事……
不管是后族动的手,还是惠妃娘娘自爆……
都属于是非常狠辣的手段了。
而这种两败俱伤的手段,是外廷文官们,绝对做不出来的事情。
因为官员们,在出招伤敌之前,想的都是如何自保。
可能也只有后宫斗红了眼的娘娘们……
才会这么狠罢……
第六百四十四章 来自齐人的问候
沈老爷在面对杨敬宗父子的时候,都没有这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就这种不顾后果的狠辣劲来说,女人的确比男人强很多。
而在这件事情里,不管是孙皇后或者说是孙家想要害顾横波,还是那位曾经的秦淮名妓想要借此反击后族……
双方都可以称得上是狠辣。
沈毅的理性告诉他,这件事大概率是后族干的,因为合情合理,而且完全存在这种可能。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有可能是惠妃娘娘自己自导自演……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女人就太可怕了……
她不仅仅是拿捏了皇帝的心思这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她想法子让自己宫里的太监在外面传了她将要生产的谣言,而这种行为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
宫里必然会遭受一场大清洗。
刚才皇帝虽然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让高明处理了那些吃里扒外的恶奴。
但是这句轻飘飘的话底下,不知道流了多少太监宫女的血!
如果真是惠妃娘娘所为,那么宫里遭受的这一场清洗,也一定是在她的预料之中的,也就是说,顾横波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所用出的手段已经非常骇人了。
“希望我猜错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冷,沈毅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要真是如此,这女人也太可怕了一些,后宫里……”
“其他娘娘玩得过她么?”
沈老爷在心里自言自语。
“真是她的话……”
“恐怕孙太后不在了之后,后宫便没有人能压得住她了……”
好在孙太后还非常年轻。
有这位皇帝的嫡母,同时也是皇帝的生母在,哪怕顾横波在宫里玩出花来,也不可能动摇孙太后的地位。
……
在宫里待了半个时辰左右,沈老爷就离开了宫城,回到家里帮忙干活去了。
这条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年三十了,沈宅现在也有了不少人,很多事情需要忙活。
比如说老爹沈章在外面买了厚厚一沓红纸,然后交给了兄弟俩,让兄弟俩把新年的对联给写出来。
毕竟沈家现在,一个进士一个举人,写字对于两人来说是吃饭的本事,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不过沈毅嫌麻烦,于是在一旁给弟弟沈恒磨墨打下手,等沈恒把十几对对联写完,沈老爷才在一旁对沈恒的字装模作样的评头论足一番。
不过沈恒也是好脾气,只是笑呵呵的应了一声,然后跟着沈毅一起把写好的对联整理好,交给了两个丫鬟保管,准备年初一贴在家里的各个门上。
这会儿,建康城里也已经热闹了起来。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卖对联年画,还有摆摊卖一些小孩儿玩意儿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到了下午,沈毅抱上了儿子沈渊,领着夫人一起,一家三口出了门,去东市街逛街去了。
这会儿,儿子其实已经能说会跑了,只是跑起来还不太稳当,偶尔还会摔跤,沈毅就抱着这个孩子,与夫人一起,在东市街走走逛逛。
小半天时间,一家三口买了不少东西,多半是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都被沈毅提在手上。
往回走的时候,沈毅抱孩子抱得实在是有些累了,便在路边找了个小饭馆歇脚,陆若溪从他怀里把孩子接了过去,一边给沈渊整理衣裳,一边开口说道:“中午出门的时候,我说带上青儿他们,或者是把蒋胜带上,身边有个随从,最少有人帮着拎东西,就你非要犟,死活不肯带他们出来。”
沈夫人嗔怪道:“这下好了吧,买了这么些东西,累还是累你。”
沈老爷微笑道:“出来逛逛,带那么些人有什么意思,就是要咱们一家三口,才有趣味在里面。”
夫妻俩正说着话的时候,店小二过来招呼,沈毅要了两碗面还有几个小菜,店小二应了一声,下去传菜去了。
一家三口正在等面和菜的时候,隔壁桌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汉子,笑呵呵的站了起来,然后也不打招呼,径直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沈毅对面。
沈毅夫妻俩还有孩子,是坐在同一边的,因此这个汉子,就正好坐在了沈毅对面。
沈老爷微微皱眉,抬头看了这人一眼:“这位兄台,这张桌子有人了。”
他缓缓说道:“不要自找没趣。”
坐在沈毅对面的汉子笑了笑,开口道:“在下自然知道这张桌子有人了……”
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还是江都府的沈毅沈老爷,是不是?”
沈毅本来没有怎么在意这个汉子,毕竟建康城里平日里喜欢闹事的泼皮懒汉们,着实不在少数,有些建康本地的泼皮,常年混迹建康各大酒馆酒楼,听到外地的就会上来蹭上几句话,或者想办法混点零花钱。
而沈毅夫妻俩对话,都是用的江都话,被当成外地人也很正常。
毕竟沈家也的确算是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