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流贼大军开始在四面同时展开凿墙攻势。同时李定国指挥火器营出战,用上百门各式火炮猛轰开封城墙,城头守军在流贼大军的狂轰之下损失很大。
河南巡抚高名衡率兵支援战事危急的东北角,同时将城中的火炮集中起来向城外对轰,使流贼大军也遭到很大杀伤。
九月初六日,流贼大军继续猛攻,正午时分曹门的城墙被贼兵用火炮撕开了一道两丈宽的口子,流贼大军马上集结步骑兵蜂拥而上。
总兵陈永福见事不妙,连忙率军急援,同时十几尊虎尊炮对着缺口处猛轰,流贼大军攻势被击败,遗尸无数大败而还。
流贼大军溃退后,城中军民开始迅速抢修城墙的缺口。同时巡抚高名衡察觉流贼大军连日进攻必定疲惫,况守军一直处在守势,此刻若能向流贼大军反击,必能给予其重大杀伤。
于是当日夜半,高名衡挑选精兵五百人,会同城中敢死青壮两千人,一同夜袭流贼大军。
果如高名衡所料,李自成正在召集各营将领在中军大帐议事,流贼大军各营根本没有防备,被明军狠狠打了一记闷棍,等流贼大军反应过来,组织起反击时,明军已迅速撤回城内。这一夜,流贼各营折损数千人,大批辎重被焚毁,李自成恼怒不已。
九月初六,守军将士与流贼大军激战整整一天。
当天晚上,开封城中突然燃起大火,引起军民一阵恐慌。经守军查证,起火原因是一名叫王才的佃户喝醉酒时烤火取暖,不慎引发大火。王才祸乱军心民心,推官黄澍将其拿获并处死,此示来警示城中军民。
九月初七这天一大早,流贼大军驱赶着数百妇女,赤身裸体到城外,流贼士兵逼迫那些妇人向城上叫骂,并且强迫数百妇人背对城墙,弯腰撅着,将阴~部暴露出来,李自成洋洋得意的称之为“阴门阵”,认为可以动摇守军军心。
一旁的李岩和李定国见状都是摇头不止,二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二人虽然认为李自成是一代枭雄,可是李自成许多时候行事都很出格,残害百姓之事也是屡见不鲜。今日摆出的“阴门阵”,李岩和李定国就事先劝阻过,可是李自成一意孤行,甚至还因为二人的不断阻拦,对二人冷眼相对,让李岩与李定国心中很不是滋味。
在此之前,李自成还与罗汝才闹翻,不顾李岩、李定国、牛金星等人的阻拦,将罗如此袭杀,尽吞其部众,让很多流贼将领心寒。
这些事情,都让李定国重新认识了李自成,明白此人只是乱世枭雄,而不是安邦定国的英雄,于是在心中也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只有李岩,还在想着如何辅佐李自成,想要改变流贼大军的种种不堪行径,为此而殚精竭虑。
这一天的战事持续到了傍晚,从第二天开始,流贼大军再次出动几万马步兵,采取四面开花的战术围攻开封。巡抚高名衡、副将陈永福亲临城头指挥反击,守军火炮、砖石齐发,震天雷更成为守城利器,再配合柴草浇油,城下立刻烈烟冲天,烧的流贼大军士兵无法立足。因为后援不继,暂时登上城头的少数流贼大军成为孤军,被守军用长钩擒拿,枭首后悬与城头,威慑其他敢于上前送死的流贼大军。
不过流贼大军的几番攻城虽然失利,也不是毫无所获。此时的开封城墙下已被流贼大军凿塌数处,流贼大军以冲车撞击城墙薄弱处,使得城墙岌岌可危。守军根据流贼大军凿洞的位置在相应的城墙上由上到下凿穿,再用长枪、投掷火药将洞中流贼大军击杀。
流贼大军凿墙不成,李自成在宋献策的建议下,又调集兵力在城外筑上高台,高台与城墙几乎同高,然后命李定国部将火炮搬上去,直接轰击城头守军。
守军入夜后趁流贼大军攻势停顿在城墙上抢筑数里之长的女墙,比城外流贼大军高台还高出三丈,尔后也火炮架上,以居高临下之态反轰流贼大军,再度让流贼大军高台炮战失败。
一连数日的攻城大战让流贼大军折损了将近两万兵力,但是却始终无法攻克开封府,让李自成很是恼火。
于是为了打击城内守军的士气,李自成下令将卢象升、傅宗龙的尸体抬出来,绑在大木架子上,然后在城下进行鞭尸,以此来震慑城中守军。
城头上,副将陈永福怒目而视,几乎钢牙咬碎,河南巡抚高名衡也是破口大骂,已经全然没有文官的风范。
陈永福乃是开封副将,此时河南级别最高的武将,而高名衡也是历史上的名人,在历史上,清军入关后,高名衡还力主抗清,很是高义。
高名衡原本是江苏如皋县令,后因为政绩突出,历任兴化县令、云南道试监察御史、河南巡抚。
在历史上的开封之战中,就是高名衡下令掘水破敌,击败了李自成大军,而后在崇祯十五年冬,清兵攻破沂水城,高名衡率部抵抗许久,见明朝大势已去,便与妻张氏自杀。其虽为文官,但是也足够刚烈。
此时陈永福气氛难耐,便要组织精锐出城抢夺卢象升、傅宗龙的尸体,但是却被高名衡阻拦:“此时出城,便是有去无回,李闯便是要以此法引诱我军出城!”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两位督臣的遗体受辱!”
陈永福咬着牙说着,高名衡则是叹息说道:“还能如何?现在城中粮草几乎耗尽,兵力也是不敷使用,就希望援军快些赶到,否则就只有掘开黄河水淹敌军这一条路了!”
“援军?”
陈永福愤怒的一拳打在城头上,愤恨的说道:“哪里还有援军?朝廷所有的精锐都在辽东,整个中原已经无兵可用了!”
当日,卢象升与傅宗龙的遗体被鞭打得七零八落,随即被丢弃到流贼大营之外。
李定国念及卢象升曾血战清军,也算是一位英雄,于是便为卢象升收了尸,将残缺的遗体收殓后,埋葬在开封城东面二十里处,并且为其立碑不提。
至于傅宗龙的遗体,则在丢弃几天后,不知所踪。
几天后,攻城大战依旧激烈,但是更为可怕的灾难,已经降临在所有开封百姓的头上。
随着城中存粮几乎耗尽,城中出现了粒米粒金的行情。饥饿的守军开始不听号令,疯狂洗劫城中集市,饥饿的官军士兵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搜出口粮。不少人也拷掠百姓勒索财物,将除了郡王府邸外的城中其他建筑摧毁。
部分贪婪官吏也借此机会大发国难财,在明知城中粮贵万钱的状况下,还以五两银子一石的价格,向城中殷实家庭强行征粮。如果交不出这么多粮食,就要以每石三百两的代价偿付。最后弄得城中所有富户破产,普通中产也陷入赤贫。
守城官兵和富户尚且如此,一般百姓则更是阖家等死。因为城中缺粮不是个别奸商囤积所致,所以掏出毕生积蓄也没有门路买到食物。他们只得吃中所有飞鸟走兽,并开始啃起树皮与树根。还有人在粪池中挑出蛆虫,夹杂着烂棉花、破皮革和纸张食用。
仅仅是几天的时间,开封城中的人口已因为动荡和疾病死去不少。很快就有人公开售卖一种奇怪的肉,虽然号称是马肉,实则一斤肉就掺杂了半斤尸体。这样的肉却售价奇高,每斤能卖白银数两。
虽然大家都对这种颜色和口感非常奇怪的肉质有所怀疑,但迫于形势也也不愿意深究下去,整个城市已经彻底沦为人间地狱。面对这样的乱局,巡抚高名衡与副将陈永福虽然知晓,但是对此则是有心无力,只能是坚守一天算一天。
可是到了第六天,城中分不到口粮的守城青壮也不再听从号令,开始成群结队的抢人为粮,甚至公然在街上杀人吃肉。城中百姓也联合起来守卫街坊,经常和那些守城青壮公然火拼。在冲突中的死者和俘虏,自然会成为双方当天的口粮。
就在这样的乱局之下,开封推官黄澎联合河北巡按御吏严云京,以及十几名城中官吏,一同找到了巡抚高名衡,要求派人掘开黄河大堤,水淹流贼大军,以挽救开封城。
高名衡一时决断不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失望透顶
流贼大军,中军大营。
一座类似于蒙古风格的营帐内,李自成脸面寒霜的坐在正上方,其余各营的权将军、制将军、左右果毅将军等,以及李岩、牛金星、宋献策、顾君恩等人齐聚于此。
大帐之内,众人鸦雀无声,等待着李自成发号施令。
自此之前,流贼各营首领其实对李自成并没有这般畏惧,毕竟像刘宗敏、袁宗弟等人,在流贼大军刚刚兴起的时候,甚至还与李自成平起平坐过。
再加上李自成也是一副没有架子的礼贤下士的做派,所以各营将领在李自成面前,都是嘻嘻哈哈的样子,甚至偶尔顶撞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
可是自从李自成袭杀了曹操罗汝才,兼并其部,然后又整顿了数十万大军,分为各个营伍,在军中推行了各种严厉的军法,各营将领这才明白,李自成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闯将,而是实实在在的闯王了!
于是如今众人对于李自成来说,全都是部下,而众人也都摆正了自己的位置,骄狂如刘宗敏,也不敢在军议时胡乱说话。
此时李自成看过众人,目光最后停在了火器营制将军李定国的身上。
“开封城高大坚固,城中守军又很顽强,所以我有令在先,以卢象升、傅宗龙尸首为饵,引官军出战,或打压官军士气。”
“可是却有消息,有人给卢象升收了尸!”
李自成看着李定国,冷声说道:“此事,身为火器营的制将军,李将军可知否?”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定国。
“闯王明鉴,此事的确是末将所为!”
李定国起身行礼,正要辩解,却见李自成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本闯王有令在先:不准任何人为卢象升收尸,你为何抗命不尊,难道想逼本闯王行军法吗!”
李定国昂首说道:“末将不敢!只是卢象升曾数次与清军作战,即便他是官军的鹰犬,却也是抗击胡人的英雄,所以末将不忍他曝尸荒野,才有此作为,还请闯王恕罪!”
孙可望与艾能奇也坐不住,二人纷纷行礼为李定国求情。不过二人言语之间,也不认为李定国做错了,这更让李自成愤怒。
“三人不愧是张献忠的义子,投奔过来也是心中不服!”
李自成心中暗暗想着,随后便喝道:“既然不听号令,诸位以为李定国应如何处置!”
刘宗敏大笑着说道:“奶奶的,既然不听闯王号令,那还留着他做什么?杀了便是!”
中营权将军田见秀,以及制将军贺锦也是这个意思,左营制将军刘芳亮、副制将军刘希尧,右营制将军袁宗弟等众人,也都鼓噪着要严惩李定国,众人都是李自成的绝对心腹,自然要维护李自成的权威。
另外众人对于张献忠也没有什么好感,作为张献忠义子身份的李定国,自然成了众人的眼中钉,正好借此机会除掉此人。
眼见众人开始围攻自己,李定国却毫不畏惧,大声与众人辩驳:“诸位应该知道,我义军要想壮大,最终夺取天下,就必须网罗天下英雄,必须善待百姓,否则我义军终究脱不了流寇秉性!而卢象升便是英雄,为其收尸有何不对!”
孙可望与艾能奇也站在李定国一边,众人顿时分成两派,开始针锋相对争论起来。
这时,后营制将军李过站出来说道:“大家都是闯王的得力干将,有事好好说,都吵什么!”
李过虽然不是李自成的亲儿子,却是众人公认的继承人,即便是刘宗敏和袁宗弟也要让其三分。此时李过站出来出声,众人便各退一步,大帐内的争吵声瞬间停止。
随后李过看向李定国,冷声说道:“李将军与卢象升虽然没有私交,也没有任何往来,但是英雄惜英雄,为其收尸也不算罪过。可是此事却为何不能提前禀报闯王,而是要私下行事?如此,李将军不但违抗了闯王之命,还陷闯王于不义,这份罪责,李将军可愿领下?”
李定国微微一愣,然后抱拳说道:“将军责备的是,末将愿意受领!”
李过随后便抱拳说道:“闯王,既然李将军已经知道自己的过错,不如将责罚李将军三个月的俸禄,以儆效尤。”
李自成没有说话,目光扫过刘宗敏等人,众人便又鼓噪起来,认为如此出发太轻。
“哈哈。”
见众人不服,前营制将军李来亨大笑着起身,拉着刘宗敏和袁宗弟坐下,说道:“两位将军稍歇,反正那卢象升也埋了,再为此伤了自己人的和气犯不上,咱们还是一起想办法,跟着闯王那些开封府,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李来亨与李过一样,都是李自成的“自家人”,即便资历不如刘宗敏,在军中的话语权却不比刘宗敏轻。
此时李过与李来亨都站出来维护李定国,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纷纷偃旗息鼓。
这时李自成才开口说道:“卢象升就算埋了,也不能就这么完了,明日便派人将其尸骨挖出来,给本闯王丢到开封城外,让城中的官军看看,与我义军作对是什么下场!”
李定国闻言眉头紧锁,显然李自成的做法让其非常失望,李过和李来亨想要说什么,但是二人看了李定国一眼,也都没有说话。
“闯王明鉴,”
这时前军师李岩站了出来,说道:“闯王乃是天下义军的共主,天下万民都期盼闯王早日平定天下,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如今天下欺压百姓、涂炭生灵者,何人?一为明廷官府,二为满清鞑虏。”
“想那卢象升虽然为明廷鹰犬,但是却数次痛击满清鞑虏,也算是将功赎罪。闯王将其鞭尸城下,算是惩罚其为明廷效力之罪。如今李将军将卢象升埋葬,正是其抗击清军的福报,闯王不可再挖掘其坟,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失了天下民心!”
“嗯!”
李自成见李岩也站出来为李定国说话,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怨气消散不掉,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卢象升之事就算了。只是火器营制将军李定国,不听军令,不可不惩罚,今拖出帐外,仗责十下,以示警戒!”
孙可望和艾能奇闻言纷纷求情,却被李过拦下,李过将二人拉开,小声说道:“你们不想李将军出事,就都给我闭嘴!”
二人心中惶恐,都不敢再说什么。
随后李定国被拉出帐外,仗责之后才重新进来,此时后背上已经满是血痕,刘宗敏、袁宗弟、郝摇旗等人见了,无不咧嘴嗤笑。
李定国一言不发,只是忍痛向李自成抱拳行礼,然后便坐回座位,自此便不再说话。
李自成见状冷哼一声,心中想着,是不是应该将火器营的将领重新调整一下,以免李定国、艾能奇、孙可望三人生出异心。
只是现在军中除了他们三人,也没有谁善用火器,更没有人与刘衍的新军交过手,于是便暂时将这个念头放下,想着找个机会,再笼络李定国等人一番,以安其心。
“好了,现在说一说攻打开封之事吧……”
当日军议结束后,李定国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傍晚时分,孙可望和艾能奇便阴沉着脸先后赶来。
“呵呵,我被打了,你们怎么这般模样,好像被打的是你们一样。”
孙可望咬着牙说道:“我看咱们就不该投被闯王!”
艾能奇也眉头紧锁,说道:“大哥你是不知道,下午的时候,中营的刘宗敏、左营的刘芳亮等人来到咱们营中,将营中的钱粮运走了不少,说是闯王下的令,咱们营中物资充足,要分给他们一些。”
“说什么是闯王的命令,可是他们谁也没出示手令,全都是张口一说,便强行抢东西!”
李定国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便苦笑着说道:“我原本以为闯王乃是一带枭雄,跟着他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可是今日看来,闯王也不过是草莽英雄,眼界和心胸都很成问题!”
孙可望冷声说道:“草莽英雄?我看未必!当初元末的时候,明太祖朱元璋、张士诚等人,那才是草莽英雄,哪一个拉出来不是理政安民、治军作战的强人?可现在的闯王在干什么?铲城破坏、裹挟百姓、驱赶百姓为兵、劫掠各处不事生产,闯王率军所过之地,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寸草不留、尸骨如山。甚至那日在城下,还弄出个什么阴门阵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事?流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