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道:
“先生有所不知,陈国内乱,陈太子偃师和陈国国君相继离世,陈国使者干征师前来向寡人报丧,说是已经立了陈公子留继位新君。”
关于陈国,李然的记忆里还真是找不出什么像模像样的史料来。
主要是陈国的存在感自有史以来都实在太低,较之宋国更甚。
而陈国的地盘也十分狭小,别说掀起什么风浪,便是让陈国冒个泡估计都挺难。
在李然经历过的数次会盟中,陈国就更像是一叶扁舟,只是随风浪而行罢了。
骤然听得楚王此时提及陈国之事,再看得楚王脸上难掩的兴奋之色,李然第一时间便猜到了八九。
看样子,楚王这是打算趁火打劫了啊?
呵,堂堂一国之君,八方盟主,净干这些污七遭八的事,真有你的!
“此事……臣倒还是头次听闻。”
李然故作不解的应声如是回道。
此时,只听楚王是继续言道:
“不瞒先生,其实寡人早就知晓了此事。”
“陈国的公子胜,前几日便已偷偷将太子偃师的遗嫡太孙吴给带到了楚国,并递上信札一封,是向寡人述说了陈国国内之事。谈及陈公子留乃是篡位夺权,期寡人能够帮助太孙吴匡扶正君之位。”
“寡人一开始倒还不信,毕竟陈国多变,朝晋暮楚,而此次陈国内乱,这陈公子胜却突然选择逃到了我楚国,要说这里面没什么猫腻,寡人却是不信的。”
“不过,今日干征师突然又来报丧,想来这消息便是错不了的了,陈国看样子的确是出了乱子,要说起来,这的的确确是我楚国的机会啊!”
话到这里,楚王脸上的兴奋之色顿时更甚!
趁你病要你命,自古以来谁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此次楚王亲征在外,更是为了能够陈兵耀武,建功立业而欲罢不能。此前好不容易出师灭赖,这赖国却又不战而降,着实给他憋得够呛。
今日既遇到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依着他的秉性,他楚王又有什么道理不去横插一脚?
眼见如此,李然心知楚王挥师“讨罪”于陈国似乎已成定局,他即使再劝谏恐怕也只是徒劳罢了。
于是,他只得朝楚王点头称是,却并未发表任何的意见。
坐在他身旁的伍举见状,不由看了他一眼,并又小声道:
“宫外挂着的,便是干征师……”
闻声,李然猛然一怔,急忙回头去看。
那居然是陈国使节干征师的尸体?!
李然心神不由一震,并猛然想到
这楚王还真是“生猛”!人家不过是个来报丧的,你至于把人枭首示众么?
就算你打算攻打陈国,也不至于还没开战就杀了人家的使者吧?
自古以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你还是堂堂的天下盟主?
这等不耻之事也能干得出来?
饶是李然心态再好,也不由为楚王这一顿骚操作感到莫名气愤。
然而,事已至此,他又能说点啥呢?
正所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你就赢吧,等日后赢麻了,迟早是要吃苦头的。
更何况你现在糟蹋的,说到底也是你们楚人自家的名声。
“先生如何不言了?先生何故只听不答啊?”
“寡人以为,如今陈国出了这等乱子,正是我楚国的大好时机,若能趁此机会拿下陈国,岂不妙哉?”
连咸鱼都有翻身的梦想,更何况是一直雄心勃勃的楚王呢?
待他这一番话说完,其意思也不能再明显了,他今天找李然来,为的就是让李然替他出谋划策,拿下陈国。
可李然一听,这心里能舒服?
你楚王不要脸,可以直接杀了人家派来报丧的使者,还意欲以堂堂盟主的姿态,碾压欺凌周边的弱势小邦,而且还是趁着人家内乱之际。
这等行为,可谓“无耻”乎?
但我李然终究还是要脸的好么?
陈国虽不是姬姓之邦,可人家好歹也是帝舜的后裔,也算得是堂堂华夏之邦。你让我助纣为虐,替你想办法搞定陈国?
那我李然以后还要不要在中原诸国混了?
“大王深谋远虑,楚国大业必成,臣恭贺大王!”
这档口,李然也唯有拍拍马屁,敷衍一阵了。
楚王一听李然这话,脸色顿时微变。
他岂能不知李然心中所想?
不过他既然把李然请来了,还能让李然就这么把自己给敷衍了?
要真这样,除非他楚王不姓熊了。
于是,楚王不禁又冷笑一声,阴沉脸色道:
“陈国逆子留篡权夺位,实是可恨!”
“既然陈国无人治得了他,那便让寡人这个当天下盟主的来治一治他!”
“先生既也无有异议,那如此甚好。来啊!号令三军,不日兵发陈国,兴师问罪!此番定要陈国,鸡犬不宁!”
第三百四十七章 被迫献策
楚王见李然不愿再为他出谋划策,便当即用上了激将法。
你不愿相助是吧?
行啊,寡人直接率师碾压!
而当楚王这言一出,立马所有在场的将领皆立刻是抱拳单膝跪地(奇拜),齐声应和一声过后便准备退下去安排。
果然,李然闻声急忙起身阻止。
他深知楚王说得出便做得出,要是他真的起兵去兴师问罪,到头来受苦受难的还是陈国百姓。
陈国君臣虽是昏庸,可百姓何其无辜。
即便是为了两国百姓着想,他也不能让楚王兴兵问罪。
“大王,臣以为攻取陈国,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李然一个作揖,并是躬身言道。
楚王闻声,顿知李然中计,便又故作姿态的随口问道:
“哦?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只听李然道:
“臣以为,陈国目下国君新丧,陈公子留被奉为新君,然则公子招与公子过此二人皆不是易与之辈,大王只需派一使者入陈,痛斥他二人过失,并扬言要向他们讨个说法,此二人定然心生惧念。为不得罪于楚国,二人必起内讧,待其自相残杀,届时陈国朝堂无人,定陷昏乱。”
“此其一也。”
“其二,大王可以‘公子胜投奔诉求于楚国’为由,另遣使者去往宋国,请宋国亦派人前来楚国共商此事。”
“此举即可昭示楚国为中原盟主,乃为诸国断事,绝非别有用心,可堵这天下悠悠众口。待得陈国公子招与公子过内讧既定,大王便可派一上将,奉陈国之嫡嗣太孙吴,再挥师前往陈国以讨不臣。”
“其三,大王讨伐陈国,大可围而不攻,仅凭陈国之力,面对楚国威武之师,必然束手无策,大王又何须白白浪费了楚国男儿的性命?”
陈国与楚国的关系,其实也像极了郑国与楚国的关系。
自从郑庄公去世后,楚武王崛起,楚国的实力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再加上历任楚国国君的艰辛进取,使得楚国逐渐成为了可以争霸天下的大国。
而陈国,自楚庄王之后,就如同郑国一样,开始时而摇摆于楚国与晋国之间。
另外,陈国因为地处楚国东北,楚国一时也是鞭长莫及,陈国虽是骑墙游走,但彼时楚国也无暇东顾,因此陈国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只不过到了楚王熊围这里,如今连都城都给迁到了乾溪来,距离陈国可谓是近在咫尺。因此,既遇得这般良机,那不得给你直接收拾了更待何时?
这里值得再提一嘴关于此次陈国内乱之事。
陈国新丧的国君乃是陈哀公,从这个谥号就不难看出这位老板有多衰。
事实也的确如此
陈哀公晚年宠爱宠妾所生的公子留,也就是新立的这位国君,并把公子留交给了他弟弟公子招抚养照顾。
公子招是个聪明人,他一眼就看出陈哀公喜爱公子留,而非太子偃师。
于是,在陈哀公弥留之际,便直接杀了太子偃师。
这样一来,公子留就必然是日后的国君了。
按照公子招的盘算,只要待公子留即位,那他便可以成为公子留的亚父,再加上自己在陈国的势力,便可以亚父的身份代为摄政。
看到这里,这个故事是不是跟后世秦相吕不韦的奇货可居的故事极其相似?
事实上还真是如此,倘若按照公子招的想法进行下去的话。
然而世事无常,这公子招又如何比得上后世精明强干,且有着机敏多智的,有着超凡商业智慧的吕不韦?
他原以为他可以凭借着拥立之功,一举成为陈国的摄政卿,独揽大权。
可当陈哀公在得知了太子偃师被他杀了以后,陈哀公决定最终以自己性命作为赌注,反戈一击,竟是出乎意料的以行将就木之躯,直接自缢上吊而亡了!
这一突然的变故,令公子招是猝不及防。此时别说是遗诏,便是遗言也没留上一句。
这也就让公子招扶立上位的公子留,其国君之位显得十分的尴尬。
他虽也是陈哀公的公子,可陈哀公死的时候并没有指定让他即位,而且之前的太子偃师也还有个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孙吴。
这不,亡故的太子死党公子胜,带着太孙吴便是一口气逃到了楚国。
谁都知道,楚国若是想趁机干预这件事,那太孙吴再怎么折腾,也起码是可以名正言顺回陈国当国君的。
以“讨伐不臣”的名义攻打陈国,楚国完全能够站在道德制高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