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吐蕃情势危急,大唐兵马即将出征,这种情势下,赞悉若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送出一片缓冲地带,来换取大唐天子的原谅,消弭即将临头的亡国危机,这笔买卖亏了,但不是大亏,算是舍车保帅的无奈之举。
听到赞悉若主动送出金齿部,李治冷厉的表情终于有些松缓,眼中悄然闪过喜色。
胜利的果实已递到他的手边,但戏还没完。
这个时候李治若是突然变脸,一副求之不得的贱相欣然收下金齿部,那么前面的一切布局,和付出的成本全都付诸东流了。
于是李治冷哼道:“如此说来,朕还要多谢你吐蕃,将金齿部施舍于大唐了?”
“一个蛮荒多瘴之地,朕若想要,大相难道以为我王师将士用刀戟强取不来,非要大相你送给朕?”
赞悉若慌忙道:“外臣绝无此意,外臣只是代吐蕃付出代价,以此平息大唐天子的怒火,消弭两国本不应有的兵灾人祸,陛下万莫误会外臣一片冰洁之心。”
李治的脸色终于缓下来,但眼神依然冷漠。
沉默良久,李治突然摇头道:“朕还是不能答应!”
赞悉若惊道:“为何?”
李治冷冷道:“辽东郡公李钦载躺在府里,至今生死不明,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却偃旗息鼓收了金齿部,天下人岂不痛骂朕是唯利是图之昏君?”
盯着赞悉若的眼睛,李治一字一字缓缓道:“李郡公若活,朕可依你之谏,收金齿部,罢刀兵。李郡公若死,大唐誓灭吐蕃,不死不休!”
“这是朕最后的决定,绝不更易!”
……
赞悉若失魂落魄地走出太极宫,出宫门的那一刹,不知为何原地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接着赞悉若如梦初醒,一脸焦灼地直奔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仍然闭门谢客,李钦载重伤的消息已传遍全城,许多与李家私交甚厚的朝臣和军中将领纷纷登门探望,都被李钦载的父亲李思文委婉却坚决地劝退了。
重伤的李钦载绝不可见外人,这也是谋划中的一部分。
任何环节出了差错,李钦载布下的局便彻底崩塌。
当赞悉若来到英国公府外,陪笑请求探视李钦载,门外值守的冯肃当即认出了他,幸好这货没忘了自己该扮演的角色,见到赞悉若的那一刹,冯肃顿时怒发冲冠,锵地拔刀相向。
赞悉若忍气吞声,任由冯肃拿刀指着他的鼻子,再三请求探视李钦载,实在不行向冯肃打听李钦载如今的状况,可冯肃却一句不提,只是冷冷迸出一个字,“滚!”
赞悉若只好滚了,怏怏地回到馆驿,独自焦虑,思国忧君,愁怀满绪。
国公府内。
外界传言重伤即将不治的李郡公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冗长的饱嗝儿,一脸满足地挥手命丫鬟将食盘撤下。
“今日的菜有点咸了啊,警告厨子一次,败家的玩意儿,家里的盐不花钱的吗?”李钦载不满地评价道。
丫鬟惶恐地告退。
盘腿坐在矮桌边,李钦载拿起纸笔沉思片刻,表情越来越荡漾,然后下笔疾书如有神。
半晌之后,画好了一幅图,拈在手中仔细欣赏,越看越满意。
穿越这些年来,笔墨国画的水平倒是精进了不少,自己这幅大作如果不是稍嫌伤风败俗的话,将它挂在书房的墙壁上也足以登大雅之堂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李钦载搁下手中的画作,道了一声进来。
金达妍一身素装,表情仍旧清冷地走进屋子。
她的手里端着一碗药汤,进来后便将药汤搁在矮桌上。
“喝了它。”金达妍语气冷淡地道。
李钦载一愣:“不喝!”
金达妍皱起了秀气的柳眉。
李钦载打死也不从:“金莲给大郎下毒,好歹也娇滴滴说一句‘大郎,喝药药了’,你冷冰冰说一句喝了它,凭啥?”
金达妍皱眉道:“金莲是谁?大郎又是谁?”
“金莲,是你的本家,貌若桃李,心如蛇蝎,但奇怪的是,天下的男人好像都很想跟她来一发……”
金达妍听不懂,也懒得听,长久的相处,她对李钦载的性情已然很了解,她知道大多数时候李钦载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定不要信,因为全是胡说八道,谁信谁上当,当当不一样。
第1336章 生命奇迹
崔婕帮金达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后,金达妍与李钦载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进展,一直这么不尴不尬地相处着。
她与李钦载从小到大的经历不同,生活轨迹也不同。
虽然才二十岁左右,可她经历了战乱和亡国,在高句丽那个贫瘠的山村里,为了活下去而努力奔波,为了多救一个病人而竭尽全力。
她似乎从来没考虑过个人的终生大事,以至于当一个优秀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而她却彷徨失措,不知如何朝这个优秀的男人走近一步。
爱,当然是爱的。
情不知所起,或许是当初在高句丽战场上,看到那个率领数千将士,与数倍于己的敌军浴血厮杀,纵是敌众我寡,亦坚守阵线,半步不退,几乎全军覆没之时,他仍用自己的生命死守着忠贞的灵魂。
当时的金达妍看到浑身是血,大半条命都没了的李钦载,她的表情仍如往常般清冷,可没人知道她的心其实在颤抖。
这个平日里说话做事处处透着不正经的男人,在面对家国大义时,却表现得宁折不弯,铁骨铮铮。
那时的金达妍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但她却对他悄然生出一种敬仰,她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信念支撑下来的,更不知道他为何宁死也不愿退半步。
可她知道,这是一个靠谱的男人,是一个信得过的男人,任何时候,她都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
所以当时心灵受到震撼的她,用尽生平所学,拼尽全力将他从阎王手中抢回来。
这样的铁骨汉子,值得享尽荣华,长命百岁。
或许便是从那时起,心底深处不小心种下了情愫的种子,种子悄悄发芽,钻出了土壤,沐浴着阳光,长成了一棵名叫相思的树。
所以她才愿意以高句丽人的身份,身居敌营,为敌国的将士治病疗伤,所以当李钦载一封书信,她便千里迢迢不辞辛劳,从高句丽赶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国虽已亡,可她不是无根所依的飘萍,在这个陌生的城池里,总有吸引她千里奔赴而来的人和事。
可惜的是,面对李钦载时,金达妍却拙于表达,她不知如何主动走近这个男人,她甚至都不知道如何调整自己清冷的表情。
有时候想想真觉得自弃自厌,她很想朝他笑一笑,也想像普通的女子那样,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撒个娇,扔一记轻怒薄怨的娇媚眼神,将他勾得神魂颠倒。
可她做不到,完全不会。
哪怕是给他送药,也是一副冷冰冰如同给犯人上刑的表情。
李钦载当然不肯喝,金达妍这副表情让他产生了不好的联想,这碗药喝下去,要么口吐鲜血,悲愤指着她交代后事:“等我兄弟武松回来……”
要么失魂失智,莫名其妙给她写下巨额欠条,官府都不得不承认的那种。
“这碗药到底是个啥?”李钦载皱眉盯着矮桌上的药汤。
金达妍也皱眉:“你不信我?”
李钦载急忙道:“我对你自然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怎会不信你?……要不你先喝几口,确定不死我再喝。”
金达妍薄怒道:“你还是不信我。”
李钦载叹道:“你总得告诉我它是治啥病的吧?虽说病人必须听大夫的,但病人也不能稀里糊涂吃错药呀。”
金达妍嘴角一扯,淡淡地道:“你的夫人说李家人丁不旺,当妻子的心中有愧,觉得对不起李家列祖列宗,于是央我开一副方子,专生儿子的方子。”
李钦载目瞪口呆:“所以,这药……专生儿子的?”
金达妍摇头:“生男生女天定,医者不可逆天而为,我配不出这样的方子。”
“那么这药是……”
“寻常的补方,固本培元之用,煎出来给你夫人看的,让她们有个安慰,当然,你喝了也死不了,对身体多少有点用处。”
李钦载脸上喜色一闪:“夜御十女可乎?”
金达妍似笑非笑道:“不怕死的话,可也。”
李钦载撇了撇嘴,看着面前这碗药汤,心想反正不是砒霜,神医开的药必须给个面子,于是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金达妍见他毫不犹豫喝光了自己煎的药,眼睛不由微微一弯,欣悦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迅速恢复了平静。
擦了擦嘴角的药渍,李钦载将空碗递给她,突然笑道:“金神医,有一种病不知神医可有药医?”
提起专业领域,金达妍表情一整,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病?”
李钦载朝她眨了眨眼,坏笑道:“就是那种明明心里喜欢得不行,偏偏死鸭子嘴硬,装出一脸冷漠和不在意,这种病,神医可治乎?”
金达妍呆怔,白皙的脸颊顿时升起血红的霞光,红得发烫。
她只是不通人情世故,但不是傻子,李钦载的话她听懂了。
“你,你你……”金达妍腾地站起身,结结巴巴又羞又惊。
李钦载笑吟吟地道:“神医,开个方子吧,某人病得很严重,急需神医的药方拯救。”
“我,我……我不会治!”
说完金达妍臊得不行,转身便羞奔出了屋子。
李钦载盘腿独坐,看着金达妍羞奔而出的背影,笑得越来越灿烂。
几句话就把她撩得不要不要的,看来这位女神医缺乏江湖经验呀,泡吧蹦迪K歌什么的,应该没干过,纯洁得像一张白纸。
神医难自医,更难医相思。
……
傍晚时分,宫里来了一名宦官,与往日大摇大摆进李家宣旨不同的是,这名宦官来得鬼鬼祟祟,做贼似的从李家后门悄悄而入。
见到李钦载后,宦官将今日天子与赞悉若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禀报。
李钦载听完后面露喜色。
离目标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就差最后一哆嗦了。
宦官登门的目的就是奉旨如实禀报,禀完之后便悄悄离开李家,走时仍然鬼鬼祟祟,像偷大粪的村痞。
第二天,长安城突然传出了一个好消息。
昏迷多日的辽东郡公李钦载,在高句丽女神医的倾力医治下,竟然神奇地脱离了生命危险,顺利转危为安。
这简直是生命的奇迹,也是医学史上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