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着宽慰许敬宗,但其余的人顿时听懂了李治话里的意思。
许敬宗请求与李钦载同罪,天子说许敬宗没罪,那岂不是说,李钦载也没罪?
许圉师和窦德玄的脸色顿时变了,此刻他们才察觉,自己领会错了天子的意思。
要敲打江南望族你明说啊,一副假装纳谏如流的恶心样子,暗戳戳地给我们下套,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陛下,臣刚才又思虑了一番,觉得许右相所言甚是,是臣思虑不周。”许圉师立马改口。
“臣觉得,江南望族愈见猖狂,就连大唐国都他们都如此无法无天,长此以往,天家威严何在?”
“所以臣以为,当严惩江南八大望族,不仅要下旨严厉训斥,而且朝中但凡是江南望族出身的官员,也要敲打一番,该贬谪的贬谪,该罢官的罢官,这也算是大唐朝廷对江南望族的警告。”
窦德玄这时也急忙亡羊补牢,道:“臣愿附和两位许相所言,不仅如此,辽东郡公在此事中分明是无辜受害,行雷霆手段亦是情理之中,陛下惩戒江南望族后,还应下旨安抚宽慰辽东郡公,做给江南望族看。”
随着许敬宗的表演落幕,殿内的风向瞬间变了。
无论是否出自真心,至少这几位重臣在言语上已迎合了李治的心思。
李治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才像话嘛,朕把你们叫进宫来,要听的就是你们的态度,吃着朕的俸禄,却站在江南望族的立场,还要朕严惩李钦载,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咳,所以……朕下旨训斥江南八大望族?”李治试探着问道。
所有人点头:“正该如此!”
殿内唯独刘仁轨默不出声,他当然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天子的意思根本已是司马昭之心,刘仁轨犯不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是此刻许敬宗许圉师等人逢迎天子的嘴脸,实在是……
刘仁轨是道德君子,很看不惯众人现在恶心的样子,于是面若寒霜冷冷地哼了一声。
意见相左或是相同都可以,但做人总归要有风骨吧?你们现在这副谄媚的模样敢不敢撒泡尿自己照照?
然而刘仁轨这一哼却吸引了李治的注意,顿时扭头望向刘仁轨。
“刘侍中有不同的意见?”李治笑吟吟地问道。
刘仁轨一滞,接着躬身道:“臣无意见,陛下与诸公所议正合臣意。”
许敬宗等人同时发出“嘁”的一声。
还以为你风骨多么高洁无暇呢,到头来还不是逢迎了天子的意思。装什么道德君子的恶心模样呢,啊呸!
李治舒了口气,不顾仪态地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道:“既然诸公都是同一个意思,那么今日李钦载做的事,便可定性了。”
“景初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朕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传旨,赐辽东郡公黄金百两,五十年山参十对,江南进贡绸丝二十匹,聊为安抚。”
接着李治又望向许敬宗,微笑道:“许家的孙儿也是争气,朕甚欢喜,着晋许彦伯朝议大夫,领汴州长史,赐金鱼袋一。”
许敬宗大喜过望,长揖行礼,颤声道:“臣代孙儿叩谢天恩浩荡!”
一步先,步步先,许敬宗今日的权衡算计终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果然,抱紧天子的大腿是没错的。
殿内其余的人见天子居然给许彦伯赐了官儿,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
人若不要脸,好处自然来,学废了学废了。
……
沸腾的长安城仍在议论着今日的热闹,街头巷尾处处都洋溢着兴奋,李钦载等人已报过仇,领着各自的部曲们回了府,人们却还意犹未尽,各种版本的传言喧嚣尘上,越传越广。
李钦载领着部曲回到府中,进门便直奔上官琨儿的屋子。
当听说上官琨儿被刺后,李钦载甚至都等不及他回府,径自便带着部曲出去报仇了。
等他报完仇回来,上官琨儿也被部曲送了回来。
屋子里,金达妍坐在上官琨儿的床榻边,正细心地给上官琨儿的大腿敷药包扎,旁边还坐着上官婉儿,女娃儿轻抚着兄长的脸庞,哭得伤痛欲绝。
上官琨儿痛得额头冒汗,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金达妍叹了口气,道:“还是个孩子啊……你若实在很痛,叫出声来也无妨的,我不会笑你。”
上官琨儿咬牙道:“不痛!”
上官婉儿泣道:“兄长再忍忍,上了药就不痛了……李叔叔给兄长报仇去了,他一定会把那些坏人抓起来,嗯,狠狠打屁股!”
李钦载推门而入,屋子里的人见了他,同时起身。
上官琨儿咬着牙撑起身子,瘸着腿便要给李钦载行礼。
李钦载双手托住了他,道:“躺回去,人都受了伤,逞什么强。”
上官琨儿却执拗地将身子往下拜,扎扎实实给李钦载行了跪礼。
“多谢先生为弟子报仇,弟子只恨年纪幼小,不但不能为先生分忧,还给先生招惹了大麻烦。”
李钦载惊异地上下打量他:“真的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啊,居然能说人话了,看来男人确实要经历变故,人才会成长,不错不错。”
将上官琨儿扶回床榻上,李钦载坐在床边,道:“今日是我对不起你,不知敌人在暗处设伏,你们兄妹出门才会被暗算,是我大意了。”
说着李钦载咧嘴一笑,道:“你的仇我已帮你报了,江南八大望族,他们位于长安的府邸被我们全拆了,府邸里的人也被我们废了双腿。”
“别人废你一条腿,我们废了望族几百条腿,赚翻了。”
上官琨儿不解地道:“‘我们’?”
“嗯,‘我们’,”李钦载欣慰地笑道:“原本我打算独自把八大望族办了,没想到你的师兄弟们听说后,自发组织起来,各自领着禁卫部曲,把八大望族废了。”
“我只来得及办了吴郡顾氏,你的师兄弟们把另外的七大望族解决了,等你伤愈,好好跟师兄弟们道个谢。”
上官琨儿感激地道:“是,家逢剧变之后,弟子欠先生和师兄弟们太多了,此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想要报答很简单,长大后多挣钱,挣来的钱孝敬先生,道儿我已经给你指了,你自己争点气。”
第1274章 劾奏如潮
师生关系最好简单且纯粹,施恩与受恩之间不必搞太多花样,送钱收钱足以将这份关系长久维持住,并且还能升华。
至于感情啊,人情啊之类的,都是陋习。
师生抱头痛哭的煽情画面千万不要有,不然李钦载怕自己会吐出来,感激的话说得再多,也不如金山银山堆在面前令人感到身心愉悦。
上官琨儿也知道李钦载的性子,不敢搞什么痛哭流涕的煽情画面,怕被抽。
“先生今日为弟子兴师动众,废了八大望族在长安的府邸,想必一定招惹了大麻烦吧?”上官琨儿担忧地道。
李钦载老实承认:“确实是大麻烦,但精虫上脑……嗯,不对,热血上头后,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帮你报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敢突袭我的车驾,实在让我感到很没面子,所以你不必对我太感激,我今日教训八大望族不完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把自己丢在地上的面子捡起来。”
上官琨儿苦笑,先生这脾气真是……施恩于人生怕听到半句好话,非要故意弄个自私自利的形象,泯然于众人。
“先生为弟子报仇惹下大祸,八大望族的报复必然接踵而至,弟子很想为先生分忧……”上官琨儿神色愈发忧虑。
李钦载嗤了一声,道:“麻烦确实是麻烦,但也称不上‘大祸’,没那么严重。”
“你年纪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好好在府里养伤,吃好喝好。”
上官琨儿急切地道:“先生,弟子虽小,但也见过世面,不知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先生,先生尽管吩咐。”
李钦载想了想,哎,还真有件事。
“你那群师兄弟们一个个越来越过分了,听说近年来总是带我家荞儿出入酒肆和风月场所……有这事儿吗?”
眼前既是恩人又是先生,上官琨儿几乎未经思考便果断出卖了师兄弟。
“有!”上官琨儿斩钉截铁地道:“其中以李素节和李显邀荞儿师兄次数最多,契苾贞次之。他们常邀荞儿师兄去平康坊的青楼,偶尔也在自家府中举宴,席间有歌舞伎娱客,荞儿师兄体验过很多次了。”
李钦载:“@#¥%&!!!”
上官琨儿目瞪口呆看着他。
原来先生骂起脏话来也如此难听,尤其是死去的萧淑妃倒了大霉,被李钦载在嘴里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李显的母亲武后也没放过,惨遭先生的口舌之功……
滔滔不绝骂了半天,脑子缺氧了李钦载才住嘴,喘着气咬牙道:“这群混账东西,太久没抽他们,皮痒痒了,明日便找个借口弄他们个半死!”
愤恨的目光突然盯住上官琨儿,李钦载冷冷道:“你呢?你没跟荞儿厮混过?”
上官琨儿一惊,大腿的伤瞬间不痛了,想拔腿就跑。
“家里管得严……”上官琨儿小心翼翼地道,还偷偷抬眼观察李钦载的表情。
李钦载目光沉了下来:“说实话,我可以放过你,不然……”
上官琨儿顶不住压力,只好横下心撂了。
“弟子有罪,弟子带荞儿师兄去过两三次酒肆,当初也在府里举宴,荞儿师兄被家中舞伎侍候喝过酒……”
“只是喝酒?”
上官琨儿用力点头:“只是喝酒……荞儿师兄还小,那啥,就算想干点别的,他也干不了呀。”
李钦载神色终于有些松缓了,打量他一番:“你呢?你能干点别的了吗?”
上官琨儿露出娇羞又矜持之色:“弟子快了……”
“你特么快死了!”李钦载怒道:“下次再带荞儿去那种地方,仔细想想下场!”
“还有,以后你就是潜伏在师兄弟中间的金牌卧底小密探了,谁敢带荞儿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马上密报于我。”
上官琨儿慌乱点头:“是,弟子遵先生吩咐。”
李钦载转身就走,气愤地一脚踹开房门。
“带那么小的孩子去那种地方,不怕遭雷劈,有啥事你们冲我来呀,这么多年了,没见有人请我去不三不四的地方,一群不孝的东西,白眼狼!”
李钦载一边出门一边骂骂咧咧,上官琨儿惊呆了。
这特么是什么神反转,原来先生发怒是因为……
……
预料中的反扑来得很快。
人是上午受伤的,李钦载是中午报复的,参劾他的奏疏是下午送进尚书省的。
三省六部御史台,每个官署都有朝臣上疏,参劾李钦载无法无天,在天下脚下制造惨案。
没错,定性了,李钦载制造的是“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