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八嘎告诉他,伤势没问题,只是因为晕船,薛讷愣了半晌,然后噗嗤乐了。
“景初兄居然有这毛病?哈哈!”薛讷大笑。
李钦载躺在床榻上艰难地扭头,给了他一记死亡眼神。
身体太虚弱,眼神的威力打了折扣,薛讷完全没体会到死亡来临的寒意,仍在幸灾乐祸地笑。
算了,等伤好了再收拾他,太久没跟他动过真格的了,他大约是忘了,薛家的犬子跟李家的孽障,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李家的成精了。
薛讷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床榻边,一脸憧憬地问道:“景初兄,咱们回到长安后,天子会不会封赏咱们?”
“你我都立了不小的功劳,稍微给个封赏不过分吧?”
见李钦载懒得搭理他,薛讷立马道:“当然,景初兄立的功劳比我大多了,契苾大将军说,你那一战改变了东征之战的格局,反正很高明的样子,我也听不懂。”
“但我也只比你差了那么一点点呀,兵不血刃拿下一座城池,也很厉害了吧?”
李钦载叹了口气,虚弱地道:“你想要什么封赏?你家缺衣缺食还是缺钱?”
“都不缺,但立了功就要赏,是这道理吧?”薛讷露出迷之微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天子给我封个爵,不必太高,男爵都行。”
李钦载好奇道:“你是薛家长子,你爹的爵位将来由你继承,你何必再要什么爵位。”
薛讷叹道:“我爹处处看我不顺眼,索性我就自己挣军功,凭自己的本事博个爵位,以后也不必看他的脸色。”
“景初兄,你都不知道我多羡慕你,你比我强多了,这些年为大唐立了不少功劳,眼看爵位从县子到如今的县公,回长安后说不定爵位还会往上升一升。”
“自己凭本事挣的爵位才是真的香,比如你,就根本不在乎英国公的爵位究竟传给谁,说不定等你祖父百年之后,你的爵位都跟祖父平起平坐了,多好,如今你在国公府里说句话,谁敢不当回事?”
“一门双公,千古佳话,在家里放屁都带响,想干啥就干啥,令祖也对你尤为宠溺,这才是权贵子弟该有的模样啊。”
李钦载嗤笑:“我在这一代排老五,英国公的爵位本就轮不到我,当然要靠自己挣,你是薛家长子,就算立的功劳再大,你猜天子会不会给你封爵?”
“天子若给你封爵,朝堂都要乱套了,别妄想了,都是命,你就认了吧。”
薛讷怅然若失地叹息,表情跟晕船一样,扭曲难受。
没多久,薛讷突然又高兴起来。
“反正我在高句丽立了功,我爹的脸色终于好看点了,对我没那么挑三拣四,而我也比长安城那些混账纨绔们强多了,以后横行霸道的时候,想必是有底气的。”
这样一想,薛讷顿觉自己的人生还是很乐观的。
人生就是这样,别往上看,看李钦载活出的模样,薛讷拍马也追不上,越看只能越难受。
要学会往下看,看看那些无所事事的不争气的纨绔们,薛讷岂不是比他们强多了?也许他也会成为长安权贵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薛讷暗暗决定,回长安后,要跟那些不争气的混账们多聚一聚,加深一下朋友感情,或者干脆登门拜访,跟他们的长辈把臂言欢,说话时要有教养,背后有实实在在的功劳打底,简直是梦中的完美犬子。
薛讷越想越高兴,忍不住桀桀桀怪笑起来。
李钦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货怎么跟自己那些智障学生一个模样?
……
大唐登州港。
登州是一座小城,但登州却是大唐很重要的战略城池。
因为登州有一个很大的港口,这个港口承担了大唐与各国的海上贸易口岸,以及大唐水师舰船的建造和停泊。
尤其是近数十年来,大唐将高句丽当作最大的敌人,登州距离高句丽的海路不过短短数日航程,数次出兵东征,大唐的水师都是从登州港出发的。
小城虽小,但很繁华,来自新罗百济和倭国的海商,通常都将登州作为登陆口岸,海量的货物都堆积在登州港口,各国商人更是来来去去,繁华程度甚至不逊于长安城的东西市。
今日的登州风和日丽,入秋之后,海风带着些微的凉爽,令人更舒适。
一群衣衫褴褛的渔民头戴斗笠,走向港口自家的渔船。
他们都是壮年汉子,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发亮,赤足走在平坦的路上,手里还拎着渔网和长橹桨板。
这群渔民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
“高句丽那边传来消息,咱大唐的东征之战越打越顺了,据说已将高句丽北方的土地完全占住,过不了多久,高句丽就灭国了,哈哈,爽利得很,今多打俩网鱼。”
另一名渔民也笑道:“社稷大事咱不懂,我只知道咱大唐王师已占了辱夷城,啧,对咱们打鱼的可是一桩好消息。”
其余的渔民们纷纷笑了起来。
两国征战多年,无论朝堂还是民间,皆是积怨甚深。
不仅军事上互相袭扰针对,两国民间的百姓往往也是互为仇敌。
高句丽的辱夷城是海港城,与登州的百姓一样,靠海讨生活的高句丽渔民也不少。
两国渔民都靠海讨生活,海域就那么大,矛盾自然就产生了。
多年以来,两国渔民私下撞船殴斗事件不少,双方互有死伤,仇恨越积越深。
如今大唐克辱夷城,对登州的渔民来说当然是好消息。
城池都没了,官府和驻军自然也没了,以后谁还给高句丽的渔民撑腰?
挨打吧皮卡丘!
第1129章 大唐游侠
战争绝不止是两国朝堂和军队的事。
两国朝堂的关系是友好还是敌对,往往是民间的风向标。
朝堂互相敌对时,两国民间的矛盾自然产生,这种矛盾来得顺理成章却又莫名其妙,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发生什么具体的事件,矛盾和仇恨就这样毫无道理地产生了。
“同仇敌忾”“一损俱损”,从古至今,民间百姓的利益是紧紧跟朝堂联系在一起的,割都割不断。
所以登州渔民与高句丽渔民的仇恨,也是理所当然地存在着,并且越积越深。
当渔民们听说辱夷城被克,高句丽的这座海港城池落入唐军手中,自是振奋不已。
国家征战之事渔民们不懂,可辱夷城被克却实实在在跟登州渔民的利益相关,高句丽渔民的气焰被打压,登州渔民未来自然有好日子了。
越说越高兴的渔民走路都仿佛带了风,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王师威武,战无不胜,若高句丽被灭国,以后那些高句丽杂碎在海上见了咱们,怕不是要跪着问安呢。”一名渔民哈哈笑道。
另一名渔民摇头道:“你又不是大唐的官儿,别人纵是亡国之民,也没必要跪你。”
“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后登州至辱夷城这片海域,高句丽那些杂碎们不敢跟咱们抢渔区了,咱们下网的地方,他们得躲得远远的,谁叫他们已亡国了呢。”
“说来还是要感谢咱们大唐的王师,将士们不容易,拼死拼活的,给咱们百姓打出了面子,打出了底气。”
渔民们纷纷附和点头。
沉默片刻,又一名渔民低声道:“听说王师牺牲也不小呢,一个月前,高句丽乌骨城外,两万靺鞨室韦等异族骑兵突袭我王师后方,幸好被留守乌骨城外的王师察觉。”
“有一位了不得的英雄,他是英国公之孙,权贵子弟人也争气,自己凭本事挣了个‘渭南县公’之爵,名叫李钦载。”
“两万异族骑兵突袭乌骨城外大营,就是这位李帅率领留守的五千王师将士抗击,五千兵马愣是扛住了两万骑兵的进攻,整整一天一夜,那两万骑兵都没冲过去,反而越打越胆寒。”
渔民们顿时肃然起敬:“我大唐竟有这般英雄人物,实是社稷之福啊!”
消息灵通的渔民叹了口气,道:“扛住了两万骑兵一天一夜,可李帅和麾下的五千将士也是伤亡惨重,后来终于等到了援兵,两万异族骑兵被全歼,可李帅的五千将士也只剩下一百来人,个个都带伤。”
“就连李帅自己,都是身受重伤,昏迷两天两夜,大半个身子都进了鬼门关,差点没救回来……”
“咱们大唐的官儿呀,有清廉的,有贪墨的,也有靠祖荫父荫腾达的,这位李帅虽是英公之孙,可人家却没靠过祖荫,脾气也是刚烈得很,说不退就不退,死也要死在沙场上。”
说着渔民忍不住朝高句丽方向拱了拱手,道:“是大人物,也是大英雄,值当咱们平民百姓一拜,将士们浴血厮杀的结果,好处是实实在在让咱们百姓得了,就凭这一点,也该感恩伏拜。”
众渔民也跟着朝高句丽方向遥遥拱手,表情很敬仰。
“也不知那位李帅,究竟是怎样的风采,当初王师东征之时,许多将士都是从咱们登州港出发的,那其中不知有没有李帅。”
消息灵通的渔民嘿嘿一笑,道:“我一位远房侄儿如今在水师都督孙仁师麾下当府兵,前日在港口水师驻地遇到他,他告诉我,天子已下旨,从高句丽召回李帅,回长安养伤。”
“怕不就是这两日,李帅会乘船到咱们登州,尔等若是想见李帅的风采,便守在港口等他,定会等到的。”
渔民们两眼一亮,急忙道:“若真能远远见那位李帅一面,倒是咱们的福气了,这两日打鱼莫跑远了,就守在港口附近,若见水师舰船来,咱们便等在路边,远远向这位李帅拜一拜,算是表个心意了。”
众人纷纷应是。
渔民们议论纷纷,不时发出大笑声,引来路人们的侧目。
路边穿梭的人群里,一名短衫武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半阖着双眼,懒洋洋地跟在渔民们身后。
这名男子不是渔民,而是游侠儿。
大唐的游侠儿很出名,但在大唐立国初期,“游侠儿”并不是什么好词。
因为这类人太杂,街头逞勇斗强的街痞流氓自称是游侠儿,无所事事给有钱人跑腿帮闲的也自称是游侠儿,搞得游侠儿这个群体的档次蹭蹭的往下掉,都跟下九流一样提不上台面了。
但游侠儿其中也有真本事的人,他们四海为家,行侠仗义,没有具体的职业也没有收入来源,但有意思的是,他们好像从来不缺钱。
他们以武犯禁,他们肆无忌惮,他们行事只凭自己的喜好,而且他们还凭自己的判断决定世间的正与邪,从而以民间执法者的角度私自代替官府选择惩赏。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一类人功夫高,能揍人也能扛揍。
年轻的游侠儿跟着渔民走了很久,他不是跟踪渔民,而是百无聊赖之时,渔民们议论的事情让他有了兴趣。
“渭南县公李钦载?呵呵,倒是个人物。”游侠儿喃喃自语。
渔民们已走到了港口,港口的水面上,停泊着许多小渔船,对这些靠大海讨生活的渔民来说,这一艘艘小渔船就是他们的饭碗,是他们的家,有的甚至全家老小都住在船上,一住就是许多年。
港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许多渔民出海归来,船舱里满载渔获,也有的垂头丧气,显然最近撒网下去手气不佳。
还有许多商贩在港口大吼大叫,收购渔民们捕捞的成果,各种鱼类,各种价格,熙熙攘攘人间烟火。
几艘小渔船悄无声息地停靠在岸边,一群渔民打扮的汉子下了船,沉默无声地在人群里穿梭,朝港口外走去。
刚才议论高句丽战事的渔民们与这群刚靠岸的汉子擦肩而过,其中一名渔民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皱起。
“咋了?”一名渔民问道。
“不对劲,刚刚过去这群人好像不是渔民……”
“他们脸上又没写字,你咋看出来的?”
“我打了半辈子鱼,别的不敢说,对方是不是渔民,我都不用眼睛看,鼻子一闻就知道。”
说着渔民望向那群人远去的方向,缓缓道:“我敢拿祖宗的牌位发誓,刚刚这群人绝对不是渔民,有意思的是,他们偏偏从渔船上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