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可以容许工匠和差役们愚昧,他可以不责怪他们。
但作为火器监的少监,如果连他都不具备安全意识,对个人也好,对国家也好,都是一种灾难。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再坐在这个位置上,会害死很多人,也会耽误朝廷的大事。
“傅游艺是吧?等着罢官免职吧,我若是你,现在就去屋子里收拾行李,几个时辰后,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滚蛋。”李钦载冷笑道。
傅游艺的嗓音尖利起来,像宫里没割干净的宦官。
“你凭什么?你算什么?不过是个受天子一时宠信的幸臣而已,你有何资格罢我的官?”
李钦载笑了:“你刚才不是说了么?就凭我受天子宠信呀。”
顿了顿,李钦载又道:“对了,还有,就凭大唐所有的火药和火器,还有最近的地雷,全都是我造的,在这方面,我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天子若不想出事,他也得听我的,够不够?”
傅游艺一怔,脸色愈发铁青,站在李钦载面前气得发抖。
“傅游艺,靠山倒了,自己再去找靠山,不要拿国家大事玩笑,你玩过了头,九族都要遭殃,今日罢免你,其实算是救你和宗族的命。”
说完李钦载转身就走。
刘审礼犹豫了一下,急步跟上李钦载。
“李县公见谅,是下官无能……”
李钦载冷冷道:“你确实无能,火器监有如此巨大的隐患,你就算不能阻止傅游艺,为何不上报?作坊若出了事,你想过自己是什么下场吗?”
刘审礼冷汗潸潸,苦笑道:“李县公容禀,由于李义府及族人被问罪,傅游艺也被连累,听说上面有风声,待到开春时,吏部就会将傅游艺贬谪到岭南当县衙主簿,算是连降几级了。”
“傅游艺听了风声,最近脾气特别暴躁,可又无可奈何,于是见谁都敢顶撞,无论官大官小,怕是已经豁出去了,故而今日才敢对您如此无礼。”
李钦载叹道:“你错了,我要罢他的官,不是因为他的无礼,而是他做错了事,火器监经手的东西都是毁天灭地的,不容许丝毫纰漏。”
李钦载很快回到了长安城,进城后没停留,径自进了太极宫。
当着李治和武后的面,李钦载详细将火器监所见所闻如实说了出来,李治顿时勃然大怒,当即下旨,将傅游艺罢官,并令大理寺拿问。
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君臣之间说说就过了,至于傅游艺的命运……
谁会在乎这个小人物的命运?
大浪淘沙之下,他不过只是一粒尘埃而已。
然而,李治与李钦载交谈的时候,坐在旁边的武后眼中却闪过莫测的光芒。
……
两个时辰后,傅游艺失魂落魄地走出火器监,他的官服已被剥去,仅着白色里衣,身后还有两名大理寺差役押送着他。
没错,李钦载果然能罢免他,而且雷厉风行。
而傅游艺这种官员犯了错,不是简单罢免就没事了的。
他是火器监少监,掌握火药制造机密,这样的人,李治当然不会容许他被罢官之后还招摇过市。
就算李治是明君,不会轻易杀人,但牢底坐穿亦是应有之义。
也就是说,傅游艺纵然保住了性命,但他这辈子基本见不着光了。
蜷缩在大理寺监牢的角落里,鼻子里充斥着潮湿腐臭的味道,傅游艺的表情却一片麻木。
早在他的靠山李义府倒下的那天,傅游艺便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经走到头了,今日得罪李钦载不过是个诱因罢了,就算没有今天的事,他的下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此时的傅游艺,已是心如死灰。
牢里岁月,不知昼夜寒暑,傅游艺不记得自己蜷缩了多久,直到狱卒拎着一只大木桶过来放饭。
牢里的饭菜当然不是什么美味,傅游艺也不可能有李钦载曾经的待遇。
一个散发着馊味的野菜团子扔在潮湿的地上,沾满了灰尘和泥水,狱卒扭头便走向下一间监牢。
不知过了多久,傅游艺终究感到一阵饥饿,于是艰难地爬向那个野菜团子。
表情木然地掰开,傅游艺刚要咬下去,突然发现野菜团子里夹杂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傅游艺一愣,小心地展开纸条,上面的字体如同苍蝇腿一般细小,傅游艺仔细看了一遍,眼中闪过一道狂喜,然后迅速将纸条塞进嘴里,吞入腹中。
猝不及防地,大理寺监牢里传出一阵狂笑声,在阴森的监牢里回荡,听起来犹为可怖。
……
新年已过,民间欢腾的气氛也渐渐沉淀下来。
一年三百六十天,不可能每天都过年,终究还是要为生计奔波。
诸国使臣在长安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新年,也陆续向李治上表告辞。
朝廷很大方,在送回礼这方面从来都是彰显大国气度,大方的让人心疼。
诸国使臣满载而归,一个个欢天喜地地离开了长安城。
当然,也有不怎么高兴的,比如吐蕃使臣扎西勒。
这次代表吐蕃朝贺大唐天子,扎西勒挨了几顿打,每顿打都不一样,挨打的部位不一样,打他的人也不一样。
李钦载,倭国,新罗,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爱的印记。
看起来很惨,但凡事就怕比较。
跟扎西勒的遭遇比起来,新罗国使臣的遭遇更惨。
离开长安城,新罗使团带着大唐天子回送的厚礼,队伍行至冀州城外时,新罗使臣金文颖遭到了一群蒙面刺客的刺杀。
刺杀来得很突然,而且刺客来得快也去得快,几乎在须臾之间,新罗国使团上下被屠戮一空,仅留下了金文颖的狗命。
第973章 这一代,下一代
金文颖能在刺杀中活下来,当然不是因为他机智,更不是因为他命大。
以金文颖的感人智商都看出来了,这伙刺客将使团屠戮一空后,故意留了他一命。
而在刺客刺杀使团时,好死不死的,金文颖恰好也听到刺客厮杀中高喝了一句倭国话。
刺客飞身远遁,金文颖惶惶如丧家之犬,二话不说扭头就逃回了长安城。
……
长安国公府前院,李钦载抱着老二轻轻地悠他睡觉,老二却圆睁两眼盯着他,死活不肯睡,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仿佛在嘲笑亲爹的愚蠢,我没那么容易打发。
宋森站在李钦载面前,看着目光清澈的老二,脸上不由也露出了喜爱之色,忍不住伸手指逗弄他肉肉的脸蛋儿。
李钦载突然哎了一声,疑惑地望向宋森。
大家相处多年,宋森也渐渐了解这货的德行了,没等李钦载开口,宋森急忙道:“送了,令郎出生那天,下官便派人送了礼,而且非常贵重。”
李钦载悻悻一哼,不满地道:“别人都自谦送的‘薄礼’,哪有人好意思腆着脸说自己送的礼非常贵重……”
宋森坦然道:“下官早就看明白了,在您面前一定要实话实说,太谦虚的话您怕是听不懂。”
不想搭理他,还是儿子最可爱。
李钦载垂头看着怀里的老二,老二仍精神矍铄,眼睛瞪得像铜铃,完全没有睡意。
李钦载叹了口气,父子果真是前世的冤家,话都不会说,就开始熬爹了。
宋森这时低声说起了正事。
“李县公,金文颖逃回了长安城,新罗使团只留了他一个活口,这会儿他正坐在礼部大堂里干嚎呢,说什么要告御状,要告死倭国贼子……”
“要说这群倭国人够狠的,平日里对咱们点头哈腰,一个个比亲儿子还孝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没想到动起刀来如此凶残,真就将新罗使团杀得干干净净,就留了一个活口……”
李钦载笑了笑:“点头哈腰只是倭国人的演技,他们真正的本性是非常卑鄙且残忍的,这才是真实的他们。”
“金文颖已经向天子上表,说回程路遇倭国人刺杀,请天子严惩倭国,为无辜的新罗使团报仇,天子已有了旨意,严令冀州刺史查缉凶手……”
李钦载想了想,道:“既然天子下了旨,不管能否抓到凶手,大唐算是撇干净了,找个理由把金文颖打发走吧,让他赶紧滚回新罗,跟他们的国主告状去。”
宋森不解地道:“留金文颖这个活口回新罗,难道新罗和倭国会发起战争吗?”
李钦载失笑:“哪有那么容易,两国启战,最大的原因只有利益,利益之外,还需要理由,倭国人刺杀新罗使臣算是理由之一,但还不够,待朝廷东征开始,新罗和倭国之间还会有新的摩擦。”
怀里的老二又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奶声奶气特别可爱。
李钦载神情突然一凝,沉声道:“我听懂他在说什么了!”
宋森大吃一惊,情不自禁望向他怀里:“令郎在说什么?”
“他说,聊完正事快滚,不准蹭我家的饭!”
“呃……下官告辞。”
李钦载露出歉意的微笑:“童言无忌,老宋不要介意,回头我会狠狠教训他的,好走不送。”
宋森脸颊抽搐了一下。
儿子不一定是人,亲爹是真的狗。
……
开春,万物复苏。
关中各地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车车粮食和辎重送往北方的幽州,营州,辽州。
春播之后,当关中各地的农户们闲下来,朝廷的征召令出现在各乡各村之中。
将军白发征夫泪。
一月之内,朝廷征调关中民夫二十五万人,各地县衙门前集结后,民夫们在官员的安排下,拉着满载粮草军械的大车,蹒跚运往长安和北方各州县。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春暖花开的季节,大唐的国家机器开始缓缓运转起来。
城郊大营内,每日都有来自关中各地折冲府的将士匆匆集结,点名唱卯操练,十万王师聚集于大营内,远远便能感觉到漫天杀气盈野。
长安城,英国公府。
崔婕红着眼眶,亲手为李钦载穿戴铠甲。
李家匠人精心打造的明光铠,穿在李钦载身上,尤显几分威严不凡。
崔婕用湿布将明光铠正中的护心镜擦了又擦,擦得锃亮如新,光可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