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李世民驾崩后,李勣被第一时间召回了长安,并与长孙无忌褚遂良并列,成为三大托孤重臣之一。
时过境迁,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倒下了,三位托孤重臣,唯有李勣安然无恙,并且愈见风光,可见李勣平日的为人处世多么滴水不漏。
当然,历代帝王更迭之时,对重要的臣子先抑后扬,先帝贬谪,新君加恩,这样的小把戏就更是司空见惯了。
家里别的兄弟对李勣如何畏之如虎,李钦载并不清楚,但他本人却还是颇为喜欢跟李勣聊天的,尤其是听老头儿聊当年的种种秘辛故事,从李勣的嘴里说出来尤让人神往。
当晚,李钦载果然把薛讷高歧叫来了。
兄弟三人久未见面,大家的变化都不小。
高歧的气质越来越文雅了,据他说最近在家读书,很少跟纨绔们在长安城厮混了。
他爹高真行见儿子居然脱胎换骨,不由老泪纵横,不仅去庙里给菩萨捐了一大笔香火钱,还在佛前还愿,吃素半年,以此感谢菩萨让他儿子浪子回头,迷途知返。
李钦载听得心里一阵发堵,你都哭错坟了,明明该感谢的人是我啊,你来我面前还愿,吃不吃素我不管,香火钱多少意思一下……
相比之下,薛讷的气质就有点难以形容。
这货不知做了多大的买卖,如今也算是脱胎换骨。
腰间的玉带镶满了金玉,头上的发簪是白玉镶绿宝石,手腕上戴了两个硕大的金镯,身上的衣裳也是内嵌了许多根金线绣花。
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行走的提款机,无论走在何处,都仿佛在向四周的盗匪之流发出热情洋溢的邀请。
来啊,来啊,我有钱,快来抢我啊……
“景初兄,可想煞兄弟我也!”薛讷上来便是一记熊抱。
李钦载嫌恶地推开了他。
一股腐朽的铜臭味,熏得人……挺喜欢的。
“你特么最近发了多大的财?”李钦载上下打量薛讷问道。
薛讷露出含蓄矜持的得意之色,笑着摆了个姿势,无意间露出他手腕上那一对金镯:“不多不多,勉强糊口谋生而已。”
第745章 圣眷不复
也不知是薛讷的审美有问题,还是李钦载的审美太另类,总之,看薛讷这身打扮,李钦载越看越不顺眼。
就像前世辫子朝两位皇帝,雍正和乾隆俩人之间的审美差距。
一个是清雅素静,一个是红黄喜庆。俩人留下的瓶瓶罐罐文物摆在一起比对,那个视觉反差简直难以言喻。
犹如此刻的李钦载和薛讷。
“慎言贤弟啊……”李钦载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委婉地道:“贤弟有钱了,品味方面还需多多加强,好歹是将门犬子,搞得像披红戴绿祭祖的牲畜似的,不大合适吧。”
薛讷一呆:“祭祖的……的,牲畜?”
高歧在一旁诚恳地道:“景初兄太委婉了,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您直接骂他是个纨绔败家子,穷极乍富暴发户,想必慎言贤弟闻之亦甘之若饴。”
这番不怎么委婉的话,薛讷终于听懂了,脸孔顿时涨红,咬牙盯着高歧怒道:“鼠辈,敢与我决一死战否?”
高歧却气定神闲地掸了掸衣袍下摆,微笑道:“我是读书人,不动拳脚。”
李钦载叹了口气,俩货凑在一起便吵,脑阔疼。
“今晚平康坊青楼,你我兄弟走起,”李钦载刚准备拍拍自己的胸脯,随即猛然想起什么,一巴掌拍到薛讷的胸脯上:“慎言贤弟请客。”
薛讷得瑟地挺胸:“愚弟自当从命,不瞒景初兄,愚弟如今空虚得只剩下钱了。”
李钦载拍了拍他的肩,认真地道:“为了填补贤弟的空虚,愚兄今晚一定让你散尽家财,让你的心灵变得充实……”
薛讷脸色一变,急忙拽住他的胳膊,强笑道:“倒也不必太充实,适度便好。”
三人出了门,此时正是掌灯时分,街上人流攒动,长安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三人共挤在一辆马车里,薛讷打量李钦载道:“愚弟听闻景初兄又干了一件大事,今日朝会的消息,早已传遍长安城了。”
高歧面露崇拜地道:“景初兄为民请命,直言抗谏天子,梅风傲骨令人敬佩。”
薛讷郁郁地叹了口气,道:“景初兄如今已是胸怀天下,庇护苍生了,而愚弟,却在为那点铜臭阿堵物终日忙碌,与景初兄相比,愚弟越来越粗鄙不堪了。”
高歧也叹道:“你我兄弟相聚太少,如今景初兄已是忧国忧民的朝堂砥柱栋梁,愚弟和慎言已追不上景初兄的步伐了……”
李钦载嗯了一声,道:“白天忧国忧民,散了朝会换身衣裳,大晚上邀朋唤友逛青楼,我这样的栋梁之才就问你们见过几个。”
薛讷到底是性格开朗之辈,闻言心中郁闷尽去,嘻嘻一笑道:“逛青楼也是拯救苍生呀,那些可怜的女子若无人关照买卖,将会更可怜,实在是苦了景初兄,白天忧国忧民,晚上也奔波在拯救苍生的路上。”
李钦载笑道:“你这样一说,我也瞬间觉得自己伟大起来了。今晚便请慎言贤弟破费,包下整座青楼不过分吧?”
“过分!景初兄手下留情,容愚弟留点钱过日子……”薛讷苦着脸道。
马车内顿时一阵大笑。
多日不见的兄弟,本来已有了身份上的几许隔阂,然而几句玩笑过后,兄弟们又恢复了当初无间的样子。
男人之间的友谊,真的不必太矫情,什么身份,官职,志向,全都是狗屁,一句话,臭味相投便是兄弟。
……
又是熟悉的青楼,看着里面生张熟魏来来往往,李钦载嘴角微微上扬。
其实他本不太喜欢来青楼,这地方太嘈杂,三教九流的货色聚集一堂,很容易闹点事出来。
可是这年头无论官员还是富贾,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青楼,李钦载也没办法。
三人下了马车,便不约而同恢复了当年嚣张纨绔的风采,大摇大摆目中无人地走进了青楼。
知客是个有眼力的,见三人如此嚣张的模样,显然不是寻常散客身份,于是识趣地将三人领往楼上的阁子。
三人坐定后,各自挑了几个顺眼的姑娘服侍,又选了个弹古琴的姑娘给阁子里添点儿动静,这才端杯互敬起来。
李钦载喝得最多,今日朝会上的表现,薛高二人崇拜之余,也深以为豪,于是频频向李钦载敬酒表示敬意。
李钦载不知不觉便已有六七分醉意了。
停杯休息的当口,高歧望着微醺的李钦载欲言又止,良久,轻声道:“景初兄为民请命之壮举,天下百姓皆敬仰万分,可是愚弟听说因为景初兄劝谏天子封禅一事,也把天子得罪狠了,长安城颇多流言……”
李钦载瞥了瞥他,道:“什么流言?”
高歧苦笑道:“流言说,就算这次天子依景初兄所言,暂缓封禅,但景初兄的圣眷恐怕从此不复矣。”
李钦载咳了咳,道:“我澄清一下啊,这不是流言,是真的。”
薛高二人愕然。
李钦载叹道:“搅和了天子封禅的大事,你觉得天子心里会舒服吗?我今日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多亏了我当年投胎投得好,有个好爷爷,不然今日两位贤弟怕是要去法场给我送临刑酒了。”
高歧愣了半晌,朝李钦载郑重长揖道:“明知后果,仍不惧强权,犹显景初兄之风骨,愚弟愈发敬佩了。”
薛讷却皱眉道:“景初兄这等国朝栋梁,若以后被天子所恶,从此不再重用,岂不是社稷之损失?”
李钦载无所谓地一笑:“我对大唐百姓做了该做的事,对社稷亦问心无愧,如此足矣。若天子以后恶我,我便隐于甘井庄,做个无欲无求的教书先生,老实说,我求之不得。”
薛讷和高歧互视一眼,然后薛讷笑道:“也好,愚弟会经常去甘井庄看望景初兄,以后没事多带些人马,去庄子附近会猎,保管景初兄绝不寂寞……”
话没说完,李钦载捂住了他的嘴,盯着他的脸认真地道:“看我可以,不要祸害附近的飞禽走兽,那都是我家的。我不缺这点儿动静,你安安静静的来,安安静静的走,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薛讷挣脱了他的手,解释道:“愚弟这不是怕景初兄寂寞吗,让你的村子热闹一点咋了……”
“不要热闹,我大多数时候喜欢睡觉,莫吵我,吾好梦中杀人。”
第746章 隔墙非议
在这个基本没有太多娱乐消遣的年代,与兄弟上青楼喝顿酒算是基本操作了。
这就像前世呼朋唤友上KTV唱歌一样,有兄弟有女人还有酒,要的就是这种被钱色包围的爽感。
李钦载喝得有点多了,心情很高兴。
从李勣透露出来的意思看,李治大概率会收回封禅的决定,这段日子他的努力终于有了好的结果。
至于什么圣眷不复之类的,李钦载完全没放在心上。
归隐于乡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教完眼下这批弟子后,李钦载便打算退休了。
将荞儿抚育长大,崔婕肚里的孩子好生教导,最后想个办法把金乡县主也收了,那个像个吉普赛女郎似的紫奴也把她弄回来。
有妻有妾,有子有女,有房有田。
人生不就圆满了吗。
圣眷也好,官爵也好,不过是一些点缀的东西,可有可无。
一条连翻身都懒得动的咸鱼,会在乎身外的名利吗?
快到子夜时分,三人都醉得不轻了。
薛讷踉踉跄跄趴在姑娘的怀里,一只手还不安分地回首掏,也不知在掏啥。
高歧醉眼迷蒙,正跟身旁的姑娘念《离骚》,念得抑扬顿挫,很骚。
李钦载还算清醒,但他旁边服侍的姑娘却好像醉了,她一边吃吃笑着,一边在李钦载的胸膛上摸来摸去。
李钦载尚有几分余力,不停地反抗,然而这姑娘力气太大,实在无力反抗,只好忍辱负重任她轻薄,无神地仰望房梁,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男孩子在外面真的要好好保护自己,县侯又如何?落在流氓手里还不是任人摆布。
酒已尽兴,三人正打算离开,突然隔壁阁子传来一阵肆意的大笑。
唐朝的建筑大多是木制,木制的玩意儿缺点很多,主要是不隔音。
旁边阁子里嚣张的语声很快便传了过来。
“恃宠而骄的下场便是如此了,哈哈,英国公能护他一时,能护他一世么?”
“李钦载他凭什么骄纵,无非是倚仗天子宠信,如今他搅和了天子封禅,天子深恨之,莫说圣眷,风头过后说不定天子会寻个由头把他贬谪出京,扔到荒郊野外赏个小官小吏,试问英国公还能护他么?”
“落翅的凤凰不如鸡,两年前我与李钦载那恶贼积下的仇怨,终于可以报还了!哈哈!”
李钦载三人刚起身,听到这番话后,顿时停下了动作,惊愕地互相看了一眼。
“旁边阁子那货谁呀?竟比我还猖狂。”李钦载不解地道。
薛讷的酒也醒了一半,眼睛却充血通红,表情激动地直喘粗气。
“景初兄,多少年了,多少年了!”薛讷神情癫狂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