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将三人的表现看在眼里,愈发担忧,重重地咳了两声。
金乡察觉自己失态了,仿佛被强烈的道德羞耻感谴责,脸蛋一红,慌忙放下车帘,隔绝了她与他的视线。
滕王身手矫健地窜上马车,人没坐稳便催促车夫赶紧启行。
此地是非多,恩怨多,儿女不清不白的小情愫也多。
不宜久留!
……
看着滕王父女的马车远去,崔婕擦了擦眼角,然后嘟着小嘴儿道:“县主都没跟妾身告别呢,她今日魂不守舍的,不知在想什么。”
李钦载叹道:“昨日我又把她爹的钱骗光了,可能她在心疼吧。”
崔婕睁大了眼:“你又……夫君,咱家不缺钱,为何你总是跟滕王过不去?”
“这话说的,正因为我不停地弄钱,咱家才不缺钱,你把因果关系搞反了知道吗?”
“至于滕王,这次他可是心甘情愿给我送钱,若不是辈分不对,他都恨不得给我磕一个,你信吗?”
崔婕愣愣地看着他,见李钦载表情正经,一点都不像胡说的样子,半晌之后,崔婕冷不丁捶了他一记。
“你又胡说八道!”
夫妻笑闹过后,崔婕怅然若失道:“好希望县主能在咱家多留几日,当年妾身与她可是无话不说呢……”
“这次不知为何,县主好像文静了许多,很多话也不跟我说了,夫君,人长大后都是这样吗?都不再对朋友说心事了吗?”
李钦载想了想,道:“大概是吧,人越长大越不纯洁,内心很多的阴暗念头自己想想都觉得脏,当然不可能对别人说,再亲密的朋友也不行。”
崔婕睁大了眼睛:“县主也会有阴暗念头?她那么单纯的女子……”
李钦载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县主当然不是,她是小仙女呢,小仙女屙的粑粑都是香的。”
崔婕呀地一声尖叫,没命地捶他:“你又胡说八道!恶心死了!”
滕王父女的马车已消失不见,夫妻俩往回走。
崔婕突然噗嗤一笑,道:“妾身把夫君做的那个罩罩,还有月事时用的卫生……巾,给县主送了几份呢,县主当时那个表情,螃蟹煮熟了也没她的脸红,哈哈。”
“夫人,下次送我做的东西记得善始善终,不然影响为夫我的口碑。”
“啥叫善始善终?”
“你告诉她,为夫我提供上门安装。”
崔婕脚步一顿,呆怔地看着他,李钦载一脸无辜,仿佛只是个老实本分纯粹只想提供售后服务的诚信商人。
夫妻对视良久,崔婕突然跳了起来,对李钦载又掐又打,在他身上耍完了一整套降龙十巴掌。
第365章 政见不合
清早的甘井庄,天刚亮,庄户们便扛着农具开始挖沟渠。
按李钦载的布置,沟渠挖好后用木桩夯实,然后表面涂上水泥。
这是一项大工程,等全部完工约莫要到年底了。为了赶工期,趁着秋收农忙以前,李钦载又从邻庄雇劳力,烧窑挖渠修路。
村口通往庄子里的一小段路试着铺上水泥,算是样板工程,不仅方便庄户进出,将来还能开放给外人参观。
庄户们忙碌,学生们刻苦,唯独李钦载悠哉地睡到上午。
昨夜征伐过甚,被崔婕骑了半宿,腰有点酸,女骑士英姿飒爽,节奏明快,起伏颠簸如沉浮的人生,既爽又累,最后索然无味。
上午洗漱过后,刘阿四来报,长安英国公府来人了。
来人特地来转达李勣的话。
数日前,李勣在长安城的永宁坊给李钦载夫妻俩买了一栋府邸,四进的院子,带池塘假山暖阁花厅,占地二十几亩,花了一千多贯钱。
李钦载很意外,自己根本没考虑住到长安城,他已将甘井庄的别院当成了家,但李勣似乎不这么认为。
随着李钦载升官晋爵,被李治越来越器重,离朝堂权力中心越来越近,李勣认为必须要给孙儿另立门户了。
李家一门双爵,以李钦载的县伯身份,也该在长安城拥有一座体面的宅院了。
李钦载心中有些感动,自己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手头也并不缺钱,没想到无意中还是啃了老。
——其实完全不必那么麻烦,国公府里若还有白玉飞马之类的值钱玩意儿,送给李钦载的话比啥都强。
传话的下人离开后,崔婕走到李钦载身边,轻声道:“夫君,爷爷给咱们买了府邸,咱们是不是要搬到长安城去住了?”
李钦载若有所思地道:“你喜欢住哪里?”
崔婕犹豫了一下,道:“妾身还是喜欢住在这里,有山有水,还有朴实的庄户,荞儿也能无忧无虑与孩子们一起玩耍,咱们若住进长安城,是非恩怨就多了。”
李钦载清楚了她的想法后,笑道:“那咱们还是住在庄子里吧,长安的宅子让国公府的下人打理,咱们偶尔住几日便是。庄子里还有一群不争气的学生,我也不可能撒手不管。”
崔婕噗嗤一笑,白了他一眼,道:“夫君当先生也是偶尔才过问一下他们的学业,幸好还有个狄仁杰督促他们,否则一个个都快成野孩子了。”
“你懂啥,散养的牲口肉质鲜嫩,肥美多汁,我这个先生每天盯着他们学习太屈才了,只要在学堂里拴条狗,他们就会很乖巧。”
崔婕嗔道:“你当放羊呢,哪有你这样的先生。妾身小的时候,父亲给我请的大儒授业,人家老先生每天到得比我早,走得比我晚,拎着尺子逼着我读书,一刻都不准停……”
李钦载笑了:“我若这么干的话,那些不争气的混账们会恨死你这个师娘的。”
崔婕哼道:“求学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妾身小时候也挨过先生的揍,凭啥他们就得被供着?夫君只管盯着他们,该揍就得揍。”
李钦载的眼神突然沉了下来,望向远处的山峦,轻叹道:“最近怕是无暇顾及他们的学业了……”
“为何?”
“因为长安朝堂可能马上要掀起风浪了。”
……
李钦载的猜测没错,长安朝堂果然掀起了风浪。
李治和武后回到长安后,当日便召见了右相许敬宗和左相许圉师,当着两位宰相的面,李治提出未来若干年修筑道路,以工代赈,打造海船寻找新陆地等诸多想法。
两位宰相愣了许久,当即便不约而同表示强烈反对。
李治的想法太天真了,要施行如此浩大的工程,没有充盈富裕的国本是很难持续的,耗费的钱财,动用的工匠民夫,数字之巨大,连想都不敢想。
李治打了几天的腹稿,正要励精图治做点功绩出来,谁知刚开口,就被两位宰相堵了回去。
李治很不高兴,但两位宰相也没惯着他,苦口婆心劝谏李治,诸事当缓行。
这些年虽然大唐对外的战事不多,但李治每次兴兵动武都是大战事,登基十几年国库攒的那点家底已被耗得干干净净,如今李治又要搞什么修路,造船,这简直是给并不宽裕的国库雪上加霜。
国库是有红线的,当国库里的钱粮低于某个数字时,天下便会有动荡的危险,江山社稷得来不易,两位宰相无论如何也不会容许天子在棋盘上落一步险子。
李治有点意外,没想到两位宰相反对得如此激烈,说来右相许敬宗与他还是买卖合伙人,数月来一直与他同进同退,站队旗帜鲜明,谁知这一次合伙人都不站他这一队了。
当然,李治并不是刚愎自用的天子,也理解两位宰相的用心良苦,但李钦载的分析他很认同,于是他试着说服两位宰相。
其实李治也没有那么不顾现实,他知道天下久疲,也知道国库贫瘠,但他的理念简单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用一代人的苦,换得百十代人的甜。
两位宰相却坚决反对,他们的理念是,这一代人已经够苦了,再苦你这皇帝还想不想当了?
认真论来,双方的理念其实都有各自的道理,说不上什么尖锐的矛盾,朝堂上君臣政见不合是很平常的事。
可是李治终归是天子,习惯了朝臣的逢迎,这次两位宰相拒绝得太生硬,李治开始时还耐心讲道理,说着说着便上了火,终于当着两位宰相的面发怒了。
君臣不欢而散,彼此都很不愉快。
若话题就此打住,待双方冷静下来后,改日再继续商议倒也无妨,毕竟这件事只有君臣三人知道,两位宰相也不会到处乱说。
可惜李治心气难平,被两位宰相拒绝后,觉得天子的威严被冒犯了,于是产生了逆反心理。
第二天正逢朔望朝参,也就是俗称的大朝会。
大朝会上,长安城里但凡官阶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太极殿内外站了一两千官员。
如此隆重的场合,李治脑子一热,当着一两千官员的面,说出了修路造船的计划,并宣布打算将此定为百年国策。
这下可算捅翻了马蜂窝,整个太极宫都沸腾了。
第366章 内情复杂
李钦载若在太极宫金殿上的话,愿称李治一声“秀儿”。
登基十几年来,内圣外王,承贞观遗风,朝野对这位天子的评价大多是赞誉有加,而李治也很少出昏招儿。
废王皇后,逐长孙无忌褚遂良是出于政治需要,打压世家门阀是为了中央集权。
除此之外,对北方游牧部落的清理,对西面吐蕃的怀柔,对东面高句丽的三面封锁,对百济的灭国等等。
这十几年来,李治确实做得不错,从永徽到龙朔这些年,大唐在贞观之治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隐有超越的气象。
然而,这一次李治的表现看在朝臣们眼里,终究是飘了。
大朝会如此隆重的场合,不计后果地公然说出修路造船等决意,重要的是,这个决意并未得到宰相和六部官员的认同。
大唐的朝堂风气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朝政国事都是君臣一起商量,就算政见不合,那也是暂时搁置,私下里天子再与几位重臣继续商量,争取说服对方,最后与重臣们达成一致后便对外公布。
这次李治却单方面宣布修路造船,着实让朝臣们惊愕万分。
于是金殿上顿时炸锅了。
左右相许敬宗和许圉师阴沉着脸,站在朝班中默不出声,几位侍中和御史大夫战出来激烈反对,有人带了头,剩下的人也就没什么犹豫了,纷纷出班反对。
站在臣子的立场上,李治修路造船的决定是劳民伤财的,如今正值北方大旱,秋收在即,本就空虚的国库不知要支出多少赈粮,明年也不一定能缓过气来。
这种天灾的节骨眼上,李治还要动工修路,简直是昏聩之极。
殿内反对声此起彼伏,李治无奈地向朝臣解释以工代赈的道理,可朝臣们并不接受。
因为推行下去实在是太难了,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将是一场大乱。
诸多反对的声浪里,有一位朝臣跳了出来,这位朝臣名叫刘仁轨。
刘仁轨当然也不赞同李治的决定,但他反对的角度颇为清奇。
“以工代赈”纵是能推行下去,长久下来,对社稷恐为不利,当百姓们习惯了做工来赚取家用,相比之下,耕地种田反倒失去了动力。
毕竟这年头种田的风险不小,在这个没有化肥没有杀虫剂的年代,种田完全靠老天恩赐,任何一场天灾下来,一年的辛苦便白费。
而做工却安全多了,只要肯付出劳动,就一定会有回报,官府发钱发粮,旱涝保收,长此以往,百姓谁还愿回去种田?若没人种田,天下人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