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崔家又盯着王氏,道:“你是崔家家主续弦的夫人,我若对你动手,有犯上不敬之嫌,也会坏了我的名声,但我夫婿受的罪,我必须要报还。”
“所以,今日便拿你王家的下人开刀,所有王家陪嫁过来的下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带到门前,打断腿扔出去,以后王家任何人不准进我崔家的门!”
话音落,门外崔家的下人立马往院子里跑去,府里一阵哭嚎惨叫,没过多久,所有王家的下人都被强行带到门外,跪在崔林谦和崔婕面前。
崔王氏慌了,一把拽住崔林谦的衣袖,大哭道:“夫君,女儿犯上若此,夫君也不管管么?”
崔林谦使劲一甩袖,脸若寒霜道:“我有没有说过‘下不为例’这四个字?”
崔王氏心头一沉。
“老夫对你的警告,你以为只是给你下台阶的敷衍之辞?”崔林谦铁青着脸缓缓道。
“予尔休书一封,立马收拾行李,滚回你的王家去!如此毒妇,老夫高攀不起!”
第254章 世家小姐的另一面
崔王氏软软瘫倒在地,曾经风韵犹存的脸上布满了眼泪鼻涕,看起来既狼狈又可笑。
呆怔许久,崔王氏突然杀猪般叫了起来。
“崔林谦,你们崔家便是如此无情无义吗?区区小事竟要休了我,你若敢写休书,我太原王氏必不与你干休!”
崔林谦冷笑:“我只后悔为何娶了你这毒妇,扰我满门不宁,还敢暗中谋害我崔家女婿,太原王氏教养出来的好女儿!”
王氏倒在地上,像个泼妇似的满地打滚撒泼,衣衫头发凌乱,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世家家主休妻,事态非同小可,对家族的打击绝对比寻常百姓休妻事大。
但凡夫妻感情没有破裂得太彻底,或是家族矛盾没有尖锐到不可调和,丈夫就算将妻子供在后院不闻不问,也不会轻易开口休妻。
家族越大,婚姻便越复杂。这样的婚姻往往与夫妻感情没太大的关系,重要的两个家族的联姻会在很多方面达成利益同盟。
一旦休妻,后面还会牵扯许多麻烦,善后将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需要付出很多时间精力来分割两家的利益纠葛,以及接受无法估量的权钱损失。
但今日,崔林谦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休妻的话。
他忍这位新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谋害李钦载是休妻的理由,但不是唯一的理由。它只是一根导火索,将长久以来崔林谦压抑的不满彻底引爆了。
更重要的是,崔林谦的政治嗅觉非常灵敏。
从女儿崔婕的三言两语间,他听出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百骑司拿下了太原王氏留守长安的管事王从安,而王从安招供了。
这意味着朝廷已对太原王氏存了敲打的心思,否则不会公然将王从安拿入大狱,天子丝毫没有顾忌太原王氏的面子,一个门阀的管事说拿就拿,分明是要对太原王氏动手了。
崔林谦更清楚,当年废王立武一事震动天下,当今武后可是与太原王氏结下了死仇,如今李钦载遇刺一案,怕是武后要利用起来,再给太原王氏一记狠的。
暴风将至,同样是千年门阀的家主,崔林谦必须赶在狂风暴雨之前赶紧与太原王氏撇清关系,否则难保崔家不会受波及。
来自长安的万钧雷霆,崔家承受不起。
休妻,便是最稳妥最决绝的撇清方式,既向天子表了忠心,又向英国公一家邀了个好儿,还能安抚女儿的愤怒,同时也除去了埋在崔家的一个隐患。
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至于太原王氏的反应?
呵,等王氏一家能撑过这次暴风雨再说吧。
崔婕淡漠地站在门外空地上,眼神清冷地看着王氏满地撒泼打滚,俏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她从渭南县赶回崔家,可不是为了看眼前这个妇人撒泼的。
崔林谦瞥了崔婕一眼,缓缓道:“婕儿,爹的处置,你可满意?”
崔婕摇头:“父亲大人休不休妻,那是您自己的事,女儿不予置评,我要做的,是给我未来的婆家和夫婿一个交代,否则我嫁过去后抬不起头,也愧对李钦载对我的情意。”
崔林谦皱眉:“你的意思是……”
“还是那句话,所有王家陪嫁过来的下人,全部打断腿。李钦载被刺,王氏是首恶,可惜我不能犯上,这些下人为虎作伥,为王氏奔波传递消息,罪不容赦。”
崔婕的表情冷硬,与她曾经的温婉气质完全不符。
世家小姐终究是与小家碧玉不一样的,从小耳濡目染父辈的言行与谋略,她很清楚自己该在什么时候笑靥如花,该在什么时候硬起心肠杀伐果断。
崔林谦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好,依你。”
崔婕一挥手,从崔家各个庄院带来的庄户们纷纷上前,将王家的奴仆架起来摁在地上,棍棒狠狠砸下去,崔家门外一片痛苦的哀嚎惨叫。
自始至终崔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而崔林谦也是脸色淡漠,望着王氏的眼神浑然不带一丝夫妻情分,如同一个被自己憎恶的陌生人。
“全部送回太原祁县,今日起,青州崔家与太原王氏再无相干。”崔林谦冷冷地下令。
棍棒落下,王家奴仆全都被打断了腿的同时,王氏也不敢撒泼了,她害怕崔婕控制不住也将她的腿打断,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毫不怀疑崔婕真有胆子敢这么干。
直到今日她仿佛在真正认识了这位崔家的大小姐。
很可笑,当初自己为何会认为她软弱可欺,竟还敢派家仆远赴甘井庄威胁欺凌她。
父女二人面无表情看着王氏和一众断了腿的王家奴仆被抬走,这才互相对视一眼。
崔林谦神情复杂地一叹:“婕儿,离家一年,你变了不少。”
崔婕淡淡一笑:“女儿喜欢现在的自己。”
“独自在外漂泊,吃了不少苦吧?”
崔婕点头,又摇头:“吃过苦,但活得很踏实。”
崔林谦迟疑了一下,道:“你与李家那小子……”
崔婕脸蛋儿一红,但还是勇敢地抬头直视着他,道:“两情相悦。”
崔林谦顿时露出古怪的笑容:“这次崔家与李家定下婚期,你不会再逃婚了吧?”
崔婕俏脸愈发通红,装作没听见,努力维持镇定,抬步走进了大门。
崔林谦看着女儿的背影,又看了看她带来的数百名庄户,摇头笑了笑。
从甘井庄赶回青州,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召集崔家名下各庄院的庄户为她驱使,在她不清楚如今崔家究竟是何人掌控的时候,数百名庄户便是她的底气。
一场不见硝烟的家族争斗,她首先便立于不败之地。
女儿第一次露出的锋芒,连崔林谦都感到她的气势何等强大。
“果真不一样了,变化太大了……”崔林谦略显失落地叹息。
和所有老父亲一样,儿女成长了,父亲的心情不完全是喜悦。
因为长大的儿女,不再需要他的臂膀,不再需要他为儿女遮风挡雨了。
这意味着,他老了。
未来她的人生,将从他的伞下走到另一个男人为她撑开的伞下。
崔林谦抬脚跨进门,走进大门的那一刹,他的身形莫名佝偻了许多。
第255章 朝野震动
领着部曲庄户从渭南县赶到太原,放了一把火后,大摇大摆地回到甘井庄。
李钦载微微有些遗憾,这次动静虽然闹得不小,但没伤人,更没杀人,仅仅只是放火把人家祖宅烧了。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事态大约只能闹到这个规模了,若小一点,引不起朝野震动,若再大一点,又恐过犹不及,无论杀了人还是伤了人,天下口诛笔伐之下,李治也难做,没准李钦载还真得蹲几天大理寺。
烧个祖宅恰好合适,动静足够大,也彻底动摇了太原王氏的根基,同时也满足了李治和武后的目的,让他们有充分的理由狠狠敲打太原王氏。
李钦载刚回到甘井庄,火烧王氏祖宅一事便传开了。
一时间天下震动,朝野皆惊。
当报信的人不顾日夜,将这个消息传到与王氏有关的各个门生故吏以及权贵府上时,无数与王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和士子愤怒了。
他们连夜写下洋洋洒洒的奏疏,联名参劾渭南县伯李钦载目无法度,胆大妄为,冒犯名门郡望,请求天子削其爵,入其罪,不严惩不足以谢天下。
长安城一夜之间沸腾起来。
不仅是朝堂,就连士林之中也是群情激愤,国子监的学子,有名望的当世大儒,甚至民间的一些百姓贩夫都远远跪在太极宫外情愿,请求天子严惩李钦载。
烧了太原王氏的祖宅,李钦载仿佛捅下了一个马蜂窝,整个天下都被引爆了。
雪片般的奏疏飘进尚书省,右相许敬宗,尚书右丞刘祥道忙到深夜,仍然无法阅完所有的参劾奏疏。
第二天,许敬宗不得不入宫觐见李治,将无数参劾李钦载的奏疏搬进了太极宫,请李治御览。
李治客气地应付了几句,将奏疏搁置一旁,却跟许敬宗聊起了家常。
一通天南地北的瞎侃,许敬宗几次试探李治的意思,毕竟李钦载此人许敬宗可谓闻名久矣,他可立过不少功劳,听说当今天子对他尤为恩宠。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不仅破例将李钦载封了爵,后来灭了倭国,竟不顾众议反对,坚持将他晋了一级爵位,这等恩宠之下,许敬宗很难揣度天意。
而像许敬宗这种混迹官场大半生的老官油子,尤其能做到右相这么高的位置,就算全天下都在义愤填膺参劾李钦载,只要天子不吭声,他是绝对不敢私自处置的。
君臣在太极宫里聊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李治聊天气,聊天下大势,聊内忧外患,就连许敬宗家的祖坟风水都聊了,就是绝口不提李钦载纵火烧了太原王氏一事。
没有任何态度,反而是一种鲜明的态度。
许敬宗刚开始满头雾水,后来却越聊越通透,渐渐念头通达了。
实锤了,天子要保李钦载!
不仅如此,恐怕太原王氏与李钦载之间的恩怨没那么简单,说不定会有反转。
长安的王从安被百骑司拿下时是秘密进行的,其中原因更是讳莫如深,许敬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竟能隐隐猜测到事实真相,老官油子确实有几分本事。
君臣聊了许久后,许敬宗识趣地告退。
回到尚书省官署,许敬宗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了几个大箱子,将所有参劾李钦载的奏疏统统扫进箱子里,然后……气定神闲地处理别的朝政。
仍然有参劾奏疏源源不断地送进尚书省,许敬宗连看都懒得看了,全都扔进了箱子。
端午将至,就在满朝文武激愤参劾李钦载时,许敬宗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他亲自执名帖登门拜访英国公,送上端午节礼,礼品准备了好几份,其中也包括了送李钦载的。
天下人争先恐后参劾李钦载时,处置参劾奏疏的右相许敬宗居然主动登门送礼,这个操作就比较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