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会有白天晚上,为何水往低处流,为何世上有男人和女人,为何父亲大人长了毛,为何父亲大人比荞儿大那么多……
仅仅一天,李钦载就有点精神崩溃了。
还不能发火,也不能不耐烦,因为荞儿刚与阿婆分开,正是非常敏感脆弱的时候。
在这个新的环境里,李钦载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人,于是李钦载只能不厌其烦地回答他各种古怪的问题,为的是能够迅速培养他与孩子的信任。
回到院子,丫鬟服侍荞儿脱去衣裳,给他沐浴洗澡,荞儿扯着衣裳死活不让丫鬟脱。
李钦载无奈,只好亲自帮他洗。
幸好李钦载为了享受生活,很早就叫人打造了一个大浴盆,父子二人脱光了跳进浴盆里也宽敞。
脱光了之后,李钦载刻意观察了一下荞儿全身的皮肤,没见到有明显的淤青和伤痕,这才放了心。
不是他小人之心,毕竟孩子这些年不在自己身边,养他的人也不是亲生父母,李钦载无法确定荞儿这些年有没有受到虐待,必须眼见为实。
幸好荞儿身上没有伤痕,只是身材瘦弱了一些,看起来比同龄的孩童矮了一点。
没理由责怪别人,李钦载知道韩家几位妇孺也不容易,她们的日子过得窘迫,荞儿缺乏营养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关系,以后慢慢补回来。
享受父子泡澡的温馨时光,荞儿的各种古怪问题便冒了出来。
在绞尽脑汁回答他父亲身上为何长毛毛,以及为何父亲的比他大那么多之后,李钦载面色发苦。
他觉得自己也需要学习新知识了,不然迟早有一天,荞儿的问题他会回答不上来。
沐浴过后,李钦载把光着屁股的荞儿抱回卧房。
刚到新环境,李钦载不能让他独自一人睡,暂时和他睡一起,等荞儿对环境熟悉了,对身边的人都熟悉了再分房。
荞儿的教养再次体现出来,果然是食不言寝不语,躺下后一言不发,很快便睡着了,发出微微的小呼噜声。
李钦载没睡着,侧躺静静注视着荞儿的面庞,心底里忽然泛起一丝柔和。
这个意外出现的小人儿,破坏了他对未来的一切美好计划,李钦载从最初的抗拒,到接受,最后自愿承担起这份责任。
一天的时间,心境的变化太大了。
或许,是荞儿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庞令他无法漠视血脉骨肉,也或许,是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可怜的眼神,令他必须对孩子的未来负责。
还或许,是对那位素未谋面却斩不断情缘的霖奴的愧疚,但愿九泉之下她能安宁。
李钦载不知道自己的前身与霖奴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总感觉他与霖奴之间应该有故事,不像风流大少骗傻丫鬟身子那么简单狗血。
半夜时分,李钦载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发觉身下有些湿湿的。
清醒过来随手一摸,啧,一手的童子尿。
小家伙尿床了,尿湿了小半张床榻,荞儿却仍睡得死死的。
叹了口气,李钦载默默将熟睡的荞儿抱起,换到一块没有被尿湿的床榻边,最后轻声叫来丫鬟,吩咐她换上干净的被褥。
李钦载暗暗决定,以后院子里要安排一个值夜班的丫鬟,每月多给点钱。
豪门大少照顾一个孩子就是这么简单。
日上三竿后李钦载才起床,一脸的起床气,见谁都不顺眼。
穿戴过后打开房门,荞儿却规规矩矩站在门外,见李钦载出来,荞儿恭敬地向他行礼问安,然后才被丫鬟带去吃饭玩耍。
荞儿换上了绸缎衣裳,脖子上还挂着一块长命锁,是昨日李思文和李崔氏送的。
今日的荞儿终于有了几分富贵孩子的模样,李钦载开始考虑给荞儿准备怎样的启蒙教材。
千字文虽然不错,毕竟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有点深奥,孩子的教育要循序渐进,先从认字开始,慢慢再了解汉字的意义。
《三字经》不行,太敏感了,里面对大唐国运的记述会让李钦载被扣上意图谋反的帽子。
《唐诗三百首》?
这个……拿出来的话,整个大唐的士林和文人们会疯掉,因为里面绝大部分经典诗句都没问世。
《百家姓》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把李姓排第一就是。
据说贞观年间,李世民为打压山东士族势力,命当时的吏部尚书高士廉,也就是高歧他爷爷主编修撰《氏族志》。
所以如果要编撰百家姓的话,一定不能与朝廷的《氏族志》有冲突,排名必须分先后,不然又是一桩麻烦。
上午时分,荞儿被丫鬟带着在府里熟悉环境的时候,管家吴通来报,有客来访。
这次不是薛讷和高歧,而是军器监的监丞。
军器监设监正一,少监一,监丞二,这位来访的监丞与李钦载是上下级关系。
监丞来访的目的很简单,李钦载是新官,尽管新官不必上任,但军器监的权力可一点不少,除了监正,李钦载算是军器监的二把手,对下面的官吏有任免之权。
一个单位的二把手,下面的官吏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不当回事的,尤其是李钦载在长安臭名昭著,背后又有英国公这座偌大的靠山,拜山头自是题中应有之义。
今日这位监丞就是来拜山头的。
监丞名叫王续,永徽年科考入仕,与山东士族太原王家没有任何关系,本是寒门子弟出身,在军器监监丞的位置上已有近十年。
军器监监丞只是七品官儿,这个七品官儿一做就是十年,从高中进士到如今,基本没挪过地方,王续本以为今生仕途无望。
没想到天子突然将英国公的孙子任命为军器监少监。
这下王续顿时感到一道曙光刺破了黑暗,他发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当即准备了厚礼,以七品官的身份,登英国公府的门。
这也是王续运气好,若换了平日,堂堂英国公府的门岂是区区七品官有资格进去的?然而李钦载刚当官,王续又是以军器监的名义拜见上官,国公府门前值卫的部曲一时不知究竟,这才往府里通报。
李钦载是个很随和的人,既然单位同事来了,见就见呗。
于是李钦载在前院偏厅接见了王续。
刚见面王续便恭敬长揖行礼,口称少监,李钦载堆起笑脸与他寒暄,刚起了个头,王续一串彩虹屁便铺天盖地而来。
什么少有所为,什么天纵英才,马屁拍得连李钦载都信了,暗暗思忖自己居然有这么多优点。
“好了好了,让我慢慢消化一下……”李钦载及时制止了王续的彩虹屁,再不制止,该管他饭了。
打量了王续一番,这人四十来岁年纪,模样倒也算周正,五官没什么亮点,但也不丑,眼睛鼻子长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呃,你是奸臣?”李钦载问道。
王续惊愕,然后浑身一抖,颤声道:“李少监可不敢玩笑,下官是监丞,不是奸臣,下官对天子对大唐社稷可是一片赤胆忠心!”
李钦载一滞,嘴角抽了一下。
啧,听说谐音梗要扣钱的……
“哈哈,见谅见谅,口音之误,我祖籍是南方人……”李钦载面不改色地圆场。
这回换王续的嘴角抽抽了。
举世皆知,你爷爷李勣分明是山东曹州人,你跟南方有半文钱关系吗?
第69章 麻烦又来了
不得不说,王续的彩虹屁听起来还是非常让人心情愉悦的。
没吹多久,李钦载便深深相信自己果然是个人才,是国家不可多得的栋梁,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选之子,是人类的光。
不过彩虹屁听多了未免有些腻味。
真正的社会规则就是,对清醒的人来说,无论拍马屁的,还是听马屁的,彼此都清楚这些话听听就好,图个高兴。
谁若是真信了这些马屁,那就是缺心眼了。
李家前院偏厅内,宾主闲聊一阵后,李钦载打量他的神色,发现这位监丞今日除了拜山头拍马屁外,似乎真的没别的目的了。
山头也拜了,马屁也收到了,于是李钦载打算送客。
总不能管饭吧?上下级关系不要搞得太亲密,给别人一种错误的信号,以为真收他为心腹亲信了。
见李钦载掩嘴不经意似的打了个呵欠,王续无疑是个非常有眼力见儿的,立马识趣起身告辞。
李钦载精神一振,假模假样挽留状:“啊?王监丞这就走了?不留下吃顿便饭吗?”
王续眼睛一亮。
英国公府的便饭,说出去都能当成官场资历了呀!
见王续神情犹豫,李钦载暗道不妙,急忙惋惜道:“今日不巧,我儿顽劣,早上把府里的厨房烧了,大火刚刚扑灭,只好下次再留王监丞用饭了。”
养儿不仅用来防老,关键时刻也要用来背黑锅,昨天刚捡回来的儿子,今日不就派上用场了。
王监丞讪然一笑,连道不敢。
临走刚跨出厅门,王续脚步忽然一顿,转过身笑道:“李少监容禀,下官想起一件事来,半月前将作监中校署送来一批生铁,约合两万斤,还请李少监定夺。”
李钦载疑惑道:“将作监……不是盖房子的吗?他们送生铁给军器监作甚?”
王续一惊,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李少监您……约莫不大了解朝中官署职司吧?”
李钦载瞥了他一眼:“不懂,咋?我自豪了吗?”
王续陪笑道:“李少监甫入官场,不了解自然难免。将作监不止是盖房子,还兼管许多事务,分左右中校署,还有甄官署,分管兵械,泥瓦,土木,陶瓷,工匠,以及宫闱马厩,仗舍等等。”
“其中中校署便是分管兵械的官署。”
李钦载疑惑道:“中校署管兵械,咱们军器监也管兵械,两者职司不是重合了吗?究竟谁管谁?”
“中校署管提供物料,咱们军器监负责打造,打造好的兵械再交给兵部库房点收。”
李钦载哦了一声,这回终于懂了。
通俗的说,将作监中校署是原材料提供商,军器监是生产商,而兵部库房便是成品仓库。
“中校署送来生铁,军器监便留着呗,该造什么就造,这些事用不着我这个少监来管,上面还有监正呢。”
王续苦笑道:“咱们的军器监监正是兵部侍郎任雅相兼任,任侍郎年事已高,卧病多年,任职兵部侍郎已是勉强,已有两年多未曾过问军器监之事了。”
李钦载吃惊道:“那这两年军器监何人管事?”
“管事的原本是一位名叫孙新澜的少监,以及下官和另一位监丞,我们三人共同署理军器监事务,天子任您为少监后,孙新澜数日已被调任工部侍郎了……”
见李钦载仍然一脸惊愕,王续解释道:“军器监事务本就简单,通常兵部下公文,中校署给物料,军器监工匠按上面的要求,说打造多少件兵械就打造多少,一位少监和两位监丞足够应付差事了。”
李钦载这才释然,道:“既如此,萧规曹随,军器监的事你和另外那位监丞看着办,天子有过允诺,我不必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