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歧也不是那种坏到无可救药的恶人,昨日对他稍作惩戒后,当初那点小恩怨就算了。
如果以后他再敢得罪自己,恩怨另算。
高歧赖在李家本是一时意气,很快他便感到乏味了。
因为李钦载的生活方式太枯燥。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人搬了三把躺椅,躺在院子里闭目养神。
躺椅旁有矮桌,矮桌上摆了几样零嘴儿,果干肉铺啥的,这次李钦载学了乖,矮桌离躺椅很近,伸手可拿到。
李钦载闭目假寐,薛讷啰嗦个不停,从国家大事说到鸡毛蒜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李钦载闭着眼,脸颊却一阵阵抽搐。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把薛讷赶出去的原因了。
这货太啰嗦,太不安静了,好想把足衣解下来,塞进他的嘴里。
然后给他来个亚洲式捆绑,倒吊在李家大门外,严厉告诫过路的君子与亲朋,胆敢打扰李家五少郎的清静生活,便是这个下场。
相比之下,高歧倒是很安静。
他躺在李钦载左侧的躺椅上晒太阳,静静地看着李钦载和薛讷的相处模式,目光充满了新奇。
李钦载与薛讷的交情,长安城的纨绔子弟皆知,只是以前高歧和李钦载并不对付,二人不在一个纨绔圈子里。
没想到这两位交情深厚的知交,平日里竟是如此相处的。
一个静如变态,一个动若疯狗……
随即高歧不由开始反思,自己平时是如何度日的?
邀朋呼友,终日饮宴买醉,狎妓耍钱,醉后摇摇晃晃回府倒头就睡,第二天再重复这样的日子……
今日此时,高歧难得地沐浴在阳光下,四周寂然安宁,除了薛讷的聒噪外,一切都那么恬然宁静。
桌上有醪糟,有零嘴,端碗浅酌一口,细细体味酸酸甜甜入口的味道,再取一口零食嚼几口。
享受在阳光下的微醺感觉,欲寐而未寐,头脑却无比清醒且满足。
人生的节奏仿佛突然变慢了,停下脚步,高歧看到了属于自己人生的风景。
突如其来的充实,瞬间填补了以往浮华不实的空虚。
高歧心中漾起一股莫名的感觉,至少,他不反感此刻的宁静。
然而,宁静总是容易被打破。
三人晒太阳的地方正是李府前院偏厅外,毕竟薛讷和高歧是外人,不方便进李府后院。
李钦载正在沐浴阳光,享受废物生活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睁眼一看,府里几名部曲神色匆匆,急急忙忙朝外面跑去。
李钦载一愣,顺手便拽住了一名部曲。
“外面出了啥事?”李钦载问道。
部曲焦急地道:“回五少郎,刘队正在北大营受伤了,老公爷让府里去几个人,把刘队正抬回来。”
李钦载心中一动:“刘队正?刘阿四?”
“是。”
“他为何受伤?”
“为北征将士搬运军械时,被军械砸到腿,据说骨折了,很严重。”
李钦载眉头一皱。
刘阿四其实不算他的朋友,充其量不过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认识的一个熟人。
不过,他在这个世界的朋友少,熟人也不多,刘阿四人不错,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该充耳不闻,这不厚道。
“走,去北大营看看。”李钦载当即道。
薛讷二话不说跟着站起身,高歧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对高歧来说,不过是府里一名队正受了伤,怎么也不该轮到少主人亲自探望,这不合规矩。
“李世兄去看贵府受伤的……队正?”高歧不解地问道。
李钦载瞥了他一眼,他看出了高歧眼中的疑惑,以及权贵子弟天生的高傲。
李钦载淡淡扔下一句话:“让人高贵的,不仅仅是出身。”
……
北征铁勒九姓已在朝堂上被确定。
上次校场点兵后,李治任老将郑仁泰为铁勒道行军大总管,薛仁贵为副总管,当即筹备兵马粮草,半月后率师出征。
筹备兵马粮草的过程不是一家一户的事,大唐朝堂是一台国家机器,一旦机器开动起来,三省六部,军方各卫各大将军,皆不能置身事外。
大唐初期君臣一心的局面,不是简简单单的君主英明,将士作战勇猛,还包括许多可贵的品质。
所以尽管英国公李勣没被李治点将,李勣也派出了府里的部曲亲卫进北大营帮忙筹备搬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
李府的刘阿四就是被李勣派去帮忙的。
李钦载和薛讷高歧三人乘马车赶到北大营。
府里部曲朝辕门的将士亮出身份后,李钦载三人下车步行走入大营中。
刘阿四受伤的地点在军器监的营房外。
李钦载很快找到了他,刘阿四正躺在草地上,一脸痛苦地捂着右腿,旁边还有一位随军大夫正在给他上夹板,缠布带。
见李钦载到来,刘阿四挣扎了一下,待起身行礼,被李钦载按住。
刘阿四面露感动之色:“区区小伤,劳动五少郎亲至,小人实在担当不起。”
李钦载摇头:“自家人,莫客气了。好端端的怎么受伤了?”
刘阿四指了指身后,道:“军器监发出一捆铁戟,用以装备大军前阵,小人不自量力上前搬运,没想到铁戟沉得很,约莫千斤重,小人不察,被那捆铁戟暗算,脱手砸到腿了。”
李钦载嘴角一扯。
受了伤还不忘给脸上贴金,你让铁戟再暗算你一个试试?
“千斤重的东西,你也敢搬,倒是勇猛得很,就是缺了点脑子。”李钦载嘲笑道。
刘阿四不服气道:“小人的力气其实很大,今日不过是不小心……”
李钦载咧嘴道:“行了行了,回头养好了伤你再吹。”
仔细端详了一下刘阿四的伤势,见他确实只是被砸断了腿,并不太严重,养歇两三个月约莫可伤愈,李钦载这才放了心。
自家的人,无论亲人还是部曲,他都很上心。
既然是国公府的少主人,自然要护短的。
扭头看了看军器监外一片空地,几个魁梧有力的部曲正合力抬着一捆铁戟朝马车上装。
看众人吃力的表情,李钦载便能看出东西确实很重,几个人都抬不动。
再看看周围,都是一派繁忙的景象,许多将士都在默默地抬着粮草和军械,粮草被扎成一捆一捆的,显然也不轻,全都靠人力往马车上抬。
李钦载啧了一声,道:“你们就不能弄个省力的东西吗?几个小玩意儿组合在一起,随随便便就能吊起千斤的东西……”
刘阿四愕然:“省力的小玩意儿?是啥?”
李钦载扭头望向薛讷和高歧,二人也迷惑地摇头。
啧,大唐冉冉升起的未来栋梁,难道又要发光发亮了?
第54章 不看本事看人心
李钦载眼里的大唐,民风自然是纯朴的,家里家外都和气,没遇到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没有暗无天日的朝堂。
君圣臣贤,一切看起来都很舒适。
或许有一些玩弄诡计的人,但都还在李钦载的接受范围内。
前世一个小小的公司里都能处处勾心斗角,今生遇到郑家的算计,高歧的挑衅,在李钦载的眼里其实真不算什么。
不过他眼里大唐的科技,就有点乏善可陈了,几乎跟原始社会没什么区别。
搬运重物这种事,完全可以弄的小玩意儿,轻松将重物拎起。
看刘阿四薛讷他们的表情,似乎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小玩意儿。
行了,老天注定又要让他装一波,这一波蛇皮走位,必风骚入骨。
“先回,小心点把阿四抬起来,抬到马车里。”李钦载吩咐家中部曲道。
刘阿四惶恐道:“五少郎的马车,小人怎敢……”
“闭嘴吧,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像个汉子吗?让你坐你就坐。”
众人合力将刘阿四抬进辕门外的马车,一路回了长安城。
进了家门,李钦载吩咐下人请大夫,又给刘阿四诊治了一下断腿,看着大夫给断腿敷上黑乎乎不知什么东东的药泥,上了夹板,缠了布条后,李钦载满意地点头。
不懂就别问,那黑乎乎的药泥一看就是高级货,大约名字叫“黑玉断续膏”什么的。
将刘阿四安顿在前院厢房养伤,吩咐厨子炖了一锅肉汤,李钦载才从厢房走出来。
刚出房门,迎面遇到匆匆赶来的李勣。
刘阿四是李勣的部曲亲卫,可以说是心腹近卫了,战场上能毫不犹豫帮李勣挡刀挡箭的那种,亲卫受了伤,李勣自然必须过来探望。
见李钦载从房门内出来,李勣愣了一下,道:“老夫听府里人说,是你从北大营将阿四接回府的?”
李钦载垂头道:“是,咱家的部曲受伤了,孙儿觉得不能不管。”
李勣眼中泛起欣慰之色,捋须笑道:“直至今日,老夫才确定你真的与往日不同了。”
李钦载疑惑地眨眼。
李勣叹道:“你弄出神臂弓也好,马蹄铁也好,终究是新奇的器物,老夫不以为傲,你纵造不出来,百年千年后的后人自然也会造出来。”
“但你今日为了府中一个部曲,能来回折腾数十里,亲自将他接回来养伤,这份情义,老夫深以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