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夫人遗憾道:“可惜我的身体状况让我不能像你一样游览那些神秘古老的城市。”
李谕关心道:“您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居里说:“时而隐隐作痛,看过几次医生,说不出为什么。”
基本就是放射性导致,别说现在,就是一百年后,也没啥办法。
罗素抽了口烟斗,轻松道:“居里夫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愿如此。”居里夫人说。
罗素说:“可惜我要回国了,不然真想再陪同你多游览游览中国。”
蔡元培问道:“罗素教授要回英国?”
“是的,”罗素说,“此前你们请我多做几场更加容易理解的演讲,估计来不及了,但已经想好内容。以我这段时间对中国的了解,估计中国必然会经历一段与俄国独裁相类似的阶段,因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人民所必需的教育才能完成,工业资本主义的发展才能实现,而这正是你们最迫切需要的。”
义务教育和工业化确实都是非常强有力的政府以及和平的环境下才能做到的。
蔡元培想到现在直皖以及东北奉系剑拔弩张的形势,无奈道:“罗素教授说得很对,但需要一定的时机。”
罗素说:“另外,你们一定警惕近邻日本国,在外交上中国最应该防范的,就是日本的侵略。”
不得不说,罗素的判断力真心强。
蔡元培说:“感谢您的建议。”
罗素又转而说:“我对中国有无限的好感,但中国有很多也需要改进。比如每年有数以万计的人会因为饥饿而死;发生灾情时,几块大洋就能将自己的儿女卖与他人,如果卖不掉,杀掉也无所谓。而赈济灾民的事情,竟然大多由白人举行,中国人很少做这种事,即使那么少的部分也被腐败侵占。”
罗素又说到几个痛处,此前李谕与熊希龄共同研究香山慈幼院的扩建时,就聊到了这个话题。
李谕说:“可能是因为过去封建时代的中国人都不太关注政治,无所谓金銮殿上坐的是谁,无非换个纳税的对象。没有国的概念,就没有爱国的想法;官员对待农民也不会真有父母官的意识。”
“有些道理,”罗素又吸了口烟斗,“还有贪婪的问题,我知道,很多中国人生计艰难,挣钱不易。除了少数留过学的,很多中国人都会犯贪污罪。因为多年以来在中国,好像是诚实生活难以为继。在中国如果不欺诈、不贪污地诚实生活是生存不下去的。”
罗素没有单纯指出问题,又讲了他想到的解决办法:“想改变这种情况,我觉得有三条路可以走。”
“第一,建立一个清廉高效有序的政府;第二,大力发展工业;第三,大力办好教育事业,提高国民素质,培养尖端顶级的科学人才,同时多派留学生到欧美深造。”
“其中,清廉高效有序的政府建设是最大希望所在,没有这第一条作为基础,其他两条都不可能实现。”
蔡元培用心记下:“我会将教授所说传播出去。”
李谕心中则暗暗叹了口气,以民国的时局,还是难啊。
第六百六十三章 人类之光
在吕碧城的倡导下,居里号召了一次提升女子教育以及多办女校或者多招收女学生的活动,各地女校校长、学生聚集过来,其中包括林长民及他的女儿林徽因。
林长民见到李谕后说:“任公回来时,本想一起与诸位赴宴,可我忙于徐世昌大总统委派的国联任务,未能到场,深表遗憾。”
“国际联盟?”李谕问道,“林次长要做代表?”
“大总统任命我为世界国际联盟的首席代表,不日之后就会赴欧。”林长民说。
这次旅欧,他带上了女儿林徽因,是次改变林徽因一生的旅途。
而林长民要去做代表的国际联盟,则是个大坑。
本来国际联盟是出于威尔逊的“十四点原则”而建立,威尔逊去年还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
但此前说过几次,威尔逊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的主张不可能得到英法这些老牌列强的同意。
李谕说:“从美国发回来的消息看,威尔逊虽然在《凡尔赛合约》上签了字,不过美国的国会却进行了否决,也就是说美国的签字无效。美国盛行孤立主义,基本不可能再加入国际联盟。”
林长民沉默片刻:“我们别无选择。”
国际联盟先天不足,虽然在医疗教育方面做了一点建树,但真的涉及和平问题时,连和稀泥的本事都没有。
九一八事变时,民国政府曾经请求国际联盟主持公道,结果国际联盟的调查报告竟然认为是中国的不正当行为导致了中日冲突,而且要求东三省归国际联盟共管。
简直让人惊掉下巴!
居里夫人随口问道:“我知道中国有位圣人孔子,他的家族繁衍了两千多年,到现在还有至高爵位?”
貌似民国很多来中国的外国人尤其是文化界都会问这个问题,李谕回道:“孔家确实已传到77代,不过现在的衍圣公是个还没满月的婴儿。”
林长民笑道:“这位衍圣公出生的阵仗可大了去。”
上一代衍圣公孔令贻几个月前刚刚去世,他自己是两代单传,娶了两个夫人,结果又都生了个女儿。
孔令贻随即将一位夫人的丫鬟收为侧室,结果怀胎六个月时,孔令贻在北京突发疾病去世。临终前孔令贻嘱咐大总统徐世昌,如果丫鬟生出的是男婴,就继承衍圣公爵位。
林长民说:“上代衍圣公孔令贻留下了个遗腹子,还没出娘胎就继承了衍圣公爵位,但前提得是个男婴,只有一半概率。”
“这件事相当麻烦,六百年前,第五十代孔家家主也没留下儿子。为了这事,他好几个侄子甚至闹到了元世祖忽必烈那儿。”
“徐世昌总统生怕再出差错,让山东督军派了军队过去守着,确保没人能够“狸猫换太子”。最终顺利生下一名男婴,继承了孔家第三十二代衍圣公。”
“只是他的母亲生产后半个月就因为产褥热过世。”
居里夫人惋惜道:“真是太令人感到遗憾了,生下来就没有父母。”
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说:“没什么遗憾的,衍圣公能受到的教育,不会比宫里的小皇帝差。”
然后他又自我介绍:“在下钱基博,来自吴江丽则女子中学,有幸认识居里女士、李谕先生。”
钱基博是钱钟书的父亲,虽然名气远不如钱钟书,但好歹也是民国多所大学如清华、华东师范的教授。
“你好,”居里说,“你这一说,差点忘了贵国还有一位皇帝。”
李谕说:“忘了就忘了,无所谓。”
现在清帝的存在感迅速降低,实话说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这些前清皇族,就应该低调行事。
钱基博对居里说:“为了鼓舞国人多送女孩上学,本人想要撰写一部夫人的传记,不知可否?”
居里夫人笑道:“传记?那是写给已经过世的人。”
钱基博说:“只写截至您目前的人生,作为上部,已经足够激励国内女学。”
居里夫人说:“如果有用,当然可以。”
李谕说:“这件事简单,欧洲有很多文章,直接翻译就是。”
记得钱钟书的《围城》里,就提到过《居里夫人传》,当然只是一笔略过,但也说明居里夫人在国内知名度之高了。三十年代时,还有人在孔庙里见到挂着居里夫人的照片。
随后的一个月时间,居里又去了多所上海、北京的大学,本来还想去趟武汉和广州,可惜她的身体状况不好,未能成行。此前在美国也只待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虽然时间很短,中国还是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临走时,居里向李谕再次保证:“将来我会尽可能接纳更多留法中国学生。”
“真是再好不过!”李谕感激道。
——
居里离开半个月后,汇丰银行第四任买办席鹿笙急匆匆造访李谕的豫园。
席家与李谕已经有十来年的接触,上海那栋别墅就是席家给李谕的地皮。
席鹿笙表情沉重,深吸一口气道:“院士先生,小女不幸得上消渴症,遍寻上海名医,不管中医西医,全问了个遍,都说她只有一两年的寿命。”
“消渴症,糖尿病?”李谕问。
“洋人的医生是这么说的,”席鹿笙说,“我问过仁济医院的谈文卜院长还有哈佛中国医学院的刘瑞恒教授(就是给梁启超做手术,后来做到协和院长的那位),他们都认为现在的办法只有尽可能少吃饭,仅仅维持生命体征,虽然会慢慢消瘦下去,但说不定多坚持两年,就能撑到科学曙光照亮她生命的那一天。院士先生,您是最伟大的科学之圣,科学之神!真的有这一天吗?”
席鹿笙救女心切,说话有些颤抖。
李谕叹了口气:“我不是医生,不过从科学的角度,两位名医说得都没有错。”
席鹿笙眼中泛起光彩:“有救?”
李谕点了点头:“但一定要坚持两年,这两年会很难熬。孩子多大了?”
“十四岁。”
“体重?”
“孩子贪吃,110多斤。”
“还好年轻人生命力强,这个体重能坚持两年。”
席鹿笙忍不住再次确认:“院士先生是说我的女儿只要坚持两年,就能痊愈?”
李谕说:“能不能痊愈不好说,但总归可以活下去,就是要多花点钱。”
席鹿笙说:“花多少钱都行!”
席家是上海豪门,根本不缺钱,未来还与宋家结了姻亲。
这个病在民国时期,还真只有有钱人家才治得起。
李谕说:“你先回去等着吧,严格点按照两位医生的食谱执行,再饿也不能让她多吃,明白吗?”
席鹿笙说:“记住了!”
“千万不要心疼,不然就是害了她。”李谕强调。
席鹿笙肃然道:“坚决不会!”
——
席鹿笙走后,李谕一纸电报把汤飞凡从长沙召了过来。
“你的博士还没毕业吧?”李谕问。
“今年或者明年。”汤飞回道。
李谕说:“那我给你找个项目,不仅很快能拿到博士,说不定还能拿个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汤飞凡震惊道:“您这么快就有点子了?从上次离开京城过去还没多久。”
李谕说:“碰巧上海一个富家大户找我,问有没有治糖尿病的办法。”
汤飞凡更加感觉不可思议:“院士先生,您连医学都关注?”
李谕笑道:“怎么会!就是平时喜欢看点科学杂志,发现了一篇有意思的文章,感觉对治疗糖尿病很有帮助。”
糖尿病在人类历史上非常久远,据说公元前1500年,古埃及就有过记载。我国的《黄帝内经》也提到了,并称其为消渴病,就是说得了这个病的人会消瘦并且口渴。
糖尿病的覆盖范围挺广,按照后世的统计,差不多十个人里就有一个有糖尿病,单单中国就有上亿糖尿病患者。
在发明胰岛素以前,得了糖尿病大多只能活一两年。
发病率如此广,可想而知人类对攻破这个病多么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