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布尔战争把英国拖入了战争泥潭,损失惨重,塞西尔·罗兹却依旧成为了当时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
塞西尔·罗兹还是极端种族主义者,他亲口说过:“我坚持我们英国人是世上第一种族的说法;也坚持我们占地越多,越有利于人类的说法。”
英国虽然这几十年里与德国关系很不好,不过罗兹还是比较喜欢德皇和德国的(很多英国人同样这么想,只不过二者之间目前存在欧洲第一第二之争)。
所以罗德奖学金除了英联邦几个国家,也招收德国学生,因为塞西尔相信,世界最后会由英国、美国与德国统治,并会带来长久的和平。
这种思想听听就很可怕。
李谕问道:“我听说,贵校的这项奖学金并没有招收亚洲学生的名额。”
亚伯·罗兹说:“先生是例外,您难道不是已经加入了美国的国籍?”
李谕讶道:“你从哪听说的?没有的事!”
亚伯纳闷道:“那你怎么可以在美国设立企业?”
李谕无语道:“和国籍没有关系,而且公司中有摩根先生的股份。”
亚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但我们仍旧可以格外开恩,毕竟您的优秀已经超脱了整个远东。”
李谕对他这种英国人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有些不悦,直接拒绝道:“多谢美意,您还是考虑对别人‘开恩’吧。”
亚伯想挽留一下,现在李谕是个超级香饽饽,各大机构都想招揽。而且他已经帮着剑桥做实验了,对牛津又是一次名望上的冲击,于是说:“院士先生,我们可以给您更高的金钱资助;并且‘罗德学者’对您的声誉也有提振作用。”
李谕冷冷一笑:“你觉得我缺少金钱还是声誉?”
亚伯顿时语塞。
布鲁斯副校长见说不动李谕,只好作罢:“社团已经组织好了,马上进行演出。东西方戏剧同时登台,在牛津乃至整个伦敦都是头一次,萧伯纳先生也亲自来观看,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李谕说:“请!”
李谕是贵客,被邀请到了前排;康有为同样是牛津的客人,两人竟然挨着不远;李谕右侧隔着吕碧城便是萧伯纳。
萧伯纳此时已经成名,他的思想属于比较先进的,读过马克思,对中国也很友好,后来专门访问过中国,与鲁迅、蔡元培结下了友谊。
萧伯纳笑道:“文豪先生,我读过你的星战系列,想象力令人拍案叫绝。”
李谕哈哈笑道:“我可当不起这个称号,那套书没有碧城小姐的帮助,不会如此出彩。”
萧伯纳说:“我仔细读过整套书籍,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它有一种极强的舞台冲击感,似乎是专为舞台而生,让我很想把它改写成剧作。不过其壮阔的背景却似乎又不适合舞台上的演出。”
没想到萧伯纳真的看出了一点蛛丝马迹,星战系列本来就是从电影而来,说它为舞台而生都远远不够。
李谕说:“或许过几十年,就有办法在电影上播放。”
“先生指的是在一块布上播放的电影,”萧伯纳说,“既然你这么说,看来我有必要好好琢磨一下。”
康有为见一个英国的大文豪和李谕有说有笑,咳嗽一声,走了过来:“本人康有为,号南海,幸会萧先生。”
萧伯纳客气道:“听闻过您的事迹,尊为帝师,避难海外,衣带诏的故事同样很有戏剧效果。”
康有为眼睛一转,说:“如果萧先生有意改编为戏剧,我愿细细为您讲述其中细节。”
李谕立马就明白康有为是想借助萧伯纳改编成戏剧扩大自己的知名度,好为保皇会多争取捐款。
李谕说:“以清室皇宫为背景的戏剧,写起来与欧洲皇室可大不相同,南海先生对英国贵族文化想必有不少了解,应该清楚其中关窍。”
康有为说:“并没有关系,萧先生可以自由发挥,过程中不了解的地方我能够提供顾问帮助。”
萧伯纳说:“我想李谕先生说得有道理。如果对所写内容没有深刻认知,是写不出精彩剧作的。听说普切尼先生为了创作中国背景的剧作,甚至东渡中国。连他都没敢动笔,我自然无法在没去过中国的前提下贸然写作。”
萧伯纳还是很严谨的。
康有为却等不及,说:“本人对中国宫廷文化了解极为深入,萧先生完全可以信赖在下。”
李谕突然笑道:“好一个‘宫廷玉液酒’!”
康有为胡子一竖:“你说什么?”
李谕继续说:“一百八一杯;这酒怎么样,听我给你吹。”
康有为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打油诗!”
一旁的吕碧城已经笑出了声:“好诗!”
康有为怒道:“你少打叉!女流之辈,也敢笑老夫?”
李谕见他骂吕碧城,顿时不干了:“南海先生,您读的书也忒少了!一会儿马上就要上演的《玩偶之家》,讲的可就是女子觉醒的故事。这种场合嘲笑女子,还是大才女,只会让您更显格格不入、孤陋寡闻。”
被别人说“孤陋寡闻”对文人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但康有为听罗昌给他讲过这部戏剧的大体梗概,声音立马矮了下来,不过胸中气不过,指着李谕:“你……”
李谕也不想和他吵架,指指舞台:“开始演出了,南海先生还是坐那儿好好看戏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威尔逊
台上的戏演得很好。
台下的康有为啧啧称奇:“西方戏剧舞蹈可谓萌蘖(开端)于中国,二者于肢体语言、风俗习惯上也有诸多相似之处。所以我想应呼吁国内之戏剧、舞蹈尽以西人为师。”
这句崇洋媚外的话听得李谕都有点刺挠,不过还没等他反驳,萧伯纳竟然首先反对道:“康先生,其实我还想说贵国之戏曲更富表现张力,有诸多可取之处,毕竟舞蹈缘于生活,缘于本土。中西之间可以交流,如果说学习的话,则应当说互相学习。”
演出结束,临走时,牛津副校长布鲁斯送给了康有为和李谕各一只纪念怀表。
怀表一看就是上乘,价格比此前李谕在瑞典买的要高得多。
欧洲产的东西,目前论精美程度的确可圈可点。
康有为赞叹道:“英伦器物精美,而国内之器物则倍感鄙陋,日不如昔,日不如昔啊!”
萧伯纳纳闷道:“现在整个欧洲最好的奢侈品中,还有不少用的是来自中国的瓷器、茶叶与丝绸,怎么会不精美?”
康有为说:“如果是唐宋明的器物,精美者甚多。而大清朝,却再难寻。就像台上的伶人,明末时不少士大夫可以蓄养优伶伎乐者,但如今哪,还能见到一家士大夫家中有伶人?套用我最近学到的一个词,就是贫富差距巨大。”
想不到他也读了马克思,“贫富差距”都说出来了,李谕还以为他能像梁启超一样可以引申思考思考,没想到康有为接着说:“精妙的器物,必然耗费无数无谓之资财可成。既成之后,又必有好事之富豪爱玩,不惜重金争购之,才能令制造者得利以继续争制。然则如今国贫至此,岂能再造精妙之物?”
李谕差点歪倒,这家伙直接把奢侈品和工业品混为一谈了。
奢侈品的确是有钱人的玩具,不过他可能真的没进过几次皇宫,不知道任何一个国家其实都有很多精妙器物。后世非洲酋长都可以开劳斯莱斯。紫禁城里的好东西更是多到数不胜数。
李谕提醒道:“南海先生,您真的应该读一点科技书籍,哪怕是科普文章也好,要不在这种场合说错话真的不太好。”
康有为哼了一声:“鼠目之光,不懂大道理。”
罗昌拉了一下康有为,小声说:“如今整个欧美对李谕推崇之至,师公还是不要这么说他。”
康有为脸色有点变化,不过很快镇定道:“他无非就是想在声望上压制老夫,好坐稳自己‘帝师’头衔,再用小小企业赚取不义之财。你忘了当年翁同龢与李中堂的争斗了吗?”
罗昌张了张嘴,不太敢继续说话了。
不过康有为也明白在西方大学里,自己肯定辩论不过李谕,于是对罗昌和女儿康同璧说:“我们走,还要去欧洲诸国学习游历。”
李谕颇感无语,康有为言语之中还是瞧不上工业与商业,可却不觉得自己募捐有什么不妥。
什么脑回路。
李谕则需要继续回剑桥,卢瑟福已经做好了验电器。
然后李谕和欧文·理查森坐着热气球进行了升空测试并且记录了不同高度的变化。
开始的高度比较低,距离地面一千米以内,辐射量的确越来越少。
吕碧城很热衷,竟然也要一起上天看看,她还觉得坐热气球很有趣。
李谕看有了初步实验数据,找到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汤姆逊再次要人:“主任先生,请问贵校的威尔逊教授,最近可有空?”
汤姆逊说:“你说的威尔逊博士?他还不是教授,此前在我的实验室待过几年,与卢瑟福他们关系不错。你找他有事?”
李谕说:“威尔逊博士的一项发明很有意义,我想找他借来用用。”
汤姆逊说:“可以,不过他现在不是我的下属,威尔逊几年前当上了物理学讲师,如今应该在物理系,此时应该正在上课。”
李谕说:“谢谢主任,我现在就去找他。”
如今大学的学生肯定没有后世多,李谕在教室外看到了正在上课的威尔逊,他正在台上侃侃而谈:
“能量转移,通过功、通过热,能量会改变。”
威尔逊随即写下了几个积分式子,继续说:“它们在调控我们生命的系统中进进出出,这些系统相互作用寻求平衡。一个冰块,在热的屋子里会融化,此过程的能量转移使熵随之增大。这个过程,和其他自然过程一样,是不可逆的。”
不过剑桥的学生似乎不太好对付,很快一个学生举手。
威尔逊说:“爱丁顿,你想说什么?”
李谕在屋外一惊,好嘛,爱丁顿,这个人后来在天文学上名气很大。不过名气最大的是他的一句名言。
当时爱因斯坦已经发表了更加复杂的广义相对论,爱丁顿是铁杆粉丝,到处宣扬相对论。
有一次一个记者问爱丁顿:“听您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真正懂得相对论?”
爱丁顿想了想说:“我正在想第三个人是谁。”
这个段子流传甚广,李谕小时候读书时也听到过,而且还颇受影响: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想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难!
算是李谕当年选择物理学的原因之一。
回到现在的课堂,爱丁顿说:“如果热是分子运动的结果,并且牛顿运动定律是可逆的,那么如何解释您刚才所说的‘不可逆’?”
爱丁顿的问题在此时还是蛮犀利的,李谕好整以暇在外面看威尔逊怎么回答。
威尔逊倒是不紧不慢:“虽然分子的存在已经有了一些很明显的迹象,不过我想说,这是教室,我只能教给你们已知的东西,至于以后如何探索,是你们的事情。”
爱丁顿说:“那您什么时候可以允许我们也做李谕先生在论文中提到的那些实验。”
威尔逊说:“这个实验是有前提的,就是一定要百分百证实分子存在,这是排除干扰的实验思路。”
此时又有一名学生举手。
威尔逊说:“巴克拉先生,你又有什么问题?”
好家伙,又是查尔斯·巴克拉,191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
此前提到过卢瑟福是获得奖学金来到了剑桥,巴克拉也是这个奖学金的获得者。
两年前他还去利物浦大学学习过,如今又回来了剑桥。
这堂课还真是有点精彩。
巴克拉说:“从运动学的角度看,牛顿的运动定律是可逆的,就像我把一盒铅笔从铅笔盒中撒到地上,它们不会自发回到盒子中,但从数学的角度看,却可以做到。”
“哦!”威尔逊感觉越发头大,这些学生思维太跳跃了,“你的问题如果可以研究出来,我想会是一篇很好的毕业论文。可我现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