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而对于国家来说,恐怕就是要想富,先修铁路。
如今的东三省,已经有了一横一竖呈“T”字型的两条大动脉,也就是所谓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满洲支线”。
一竖就是从大连经由沈阳、长春一直到哈尔滨。
一横则是从东边的绥芬河-哈尔滨-齐齐哈尔-满洲里,然后继续向西接到西伯利亚大铁路主干线的赤塔站。
看得出来,哈尔滨是枢纽。
实际上哈尔滨这座城市真正开始发展起来也是因为这条铁路,1898年6月9日,第一批来自海参崴的铁路建设人员进驻“田家烧锅屯”,这一天,也被视为哈尔滨市的诞生之日。
建城之始,同时作为铁路枢纽的秦家岗火车站便是今日的哈尔滨火车站。
掌管着满洲铁路钱袋子的华俄道胜银行哈尔滨分行就在今哈尔滨南岗区红军街77号。
此时火车上并没有什么人,也是始发站的缘故,不过后续也不会上多少人。
但要是从俄罗斯发过来的列车,人员物资就是满满的。
张德彝坐在包厢中,说道:“还是在陆地上让人踏实!没想到才四五年时间,如此长的铁路就能够完工,俄国之强令人胆寒。”
现在所有人都震惊于俄罗斯的速度,堪称这个时代的基建狂魔。
不过张德彝当然不知道以后谁才是真正的基建狂魔。
李谕道:“他们当然要快,因为俄国现在根本目的就是想占据东北。而且,你看看外面的工人,都是中国人。”
“满洲支线”名义上是中俄合资,中国人出了一半的钱和全部的劳动力,但铁路修成后完全控制在了俄国人手中。
张德彝眉头一皱:“这个问题的确让人头痛,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李谕叹了口气:“何止是难,而且有些鬼怪恐怕还要不请自来,列强们眼中可都盯着东北这块大肥肉哪。”
“满洲支线”自然不得不说“中俄密约”。
1896年5月尼古拉二世加冕,以此为契机,清廷派遣李鸿章出使俄国。
为了体现对中国的重视,沙皇亲自接见了李鸿章,殷勤款待。最终双方在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礼后的会谈上开始了真正的秘密外交。
当时的大清刚刚经历甲午战败,一切防御重点皆转向日本,朝野上下皆恨日、恐日。地方督抚、封疆大吏刘坤一就说,中国的诸多祸患中,“惟日本之患为急”。
而新任沙皇尼古拉二世,觉得俄国国际形象太差,不能再用强盗式的手段强迫外国达到目的,必须采取“靠外交手段就能够实现,而不会引起国际反响”的高超手段。
所谓上兵伐谋,沙俄便趁此机会对李鸿章展开了一连串精心谋划的外交讹诈。
沙俄深知清廷对日本的恐惧,于是提出了“中俄联合防日”的构想。
当时清廷巴不得找个列强评评理,之前指望的英国在战争期间作壁上观,让清廷甚为失望,现在沙俄放出饵,清廷当然难以不上钩。
不过沙俄给出的条件就是,想要联合,就要让他们修铁路!
这才是“中俄密约”的核心。
俄国的目的当然就是想要通过铁路进一步控制东北,甚至进一步占领东北。
李鸿章当然也不傻,他十分害怕条约签订、铁路修成后俄国会以铁路为骨干侵略东北,所以在条约上写明:“惟此项接造铁路之事,不得借端侵占中国土地,亦不得有碍大清国大皇帝应有权利”。
沙俄也反复承诺:“断不侵占尺寸地”。
纸面上写得挺好的,不过一纸条约仅仅是个不靠谱的承诺,如果强国之间,当然有保障。但是强国对一个弱国,还是刚刚战败的国家,哪会讲国际法,后续的八国联军侵华就是现世报。
此外就是关于李鸿章受贿了,当时的华俄道胜银行一共拨出三百万卢布作为活动经费。
坊间盛传沙俄为了急于促成李鸿章签字,给了他三百万卢布中的一百七十万作为贿赂。
实际上是谣传。
这个谣传说的还煞有介事,说是出自什么《沙俄财政部档案汇编》,但实在有点扯了,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国家的财政部会给你出个“汇编”。
李鸿章好歹也是当时清廷政坛一等一的人物,虽然他的确很贪,经手这么多事,说他一点没贪根本没人信。
但以他一个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而言,他受贿,还是留下纸面证据的受贿,可能吗?
而且密约签完之后,李鸿章就继续去美国了。
之所以很多人怀疑他受贿,一切还是因为《中俄密约》签的太快了,并且俄国获益太明显了。
《中俄密约》仅仅是在莫斯科的李鸿章与北京通了几次电文后,慈禧和光绪就同意了李签字。
这在凡事推诿,拖沓冗长的清廷而言,快得简直离谱,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实际上,在密约签订后,清政府别提多高兴了……在北京举行的换约仪式上,翁同龢等要臣均出席,而且“举杯庆祝”,互赠礼品。
毕竟对他们而言,“联俄制日”是既定政策。
当然,政策是政策。而清政府在国际上的外交手腕就太差了,和慈禧的政治智慧一样扑朔迷离。
铁路与俄国国内的轨距一致,为5英尺(1524毫米)宽轨,并非中国采用的1425毫米标准轨,目的昭然若揭。
如果看过《妈囧》的应该记得这趟国际列车,二十一世纪时,从北京出发的K3列车,只需要一周就可以到莫斯科。
但现在火车的速度,却要两周。
李谕透过车窗,时不时还可以看到中国的筑路工人以及俄国的监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圣彼得堡
半个月的火车旅途虽然依旧漫长,不过总比坐船要好多了,不管客轮开得多稳,也不可能比得过轨道上的火车。
张德彝借此机会也向李谕多学习了一些西学知识。虽然他毕业于早期同文馆,甚至是清廷着力培养的一人,不过受限于时代背景和个人能力,张德彝的整体科学素养还是很欠缺。
除此以外,李谕当然也不会闲着,每天都会继续进行着他的演算。没事的时候还会找张德彝的随从学学俄语。
不过俄语是真的难啊!
英语、德语好歹是用的拉丁字母,多少感觉有那么点熟悉,但俄语用的字母实在是太陌生。
那种复杂的单词变位、变位形态、接格等等语法直接让人崩溃,本来中文里可能挺简单的一句话,用俄语说出来就需要一句超级长的句子。真是难怪俄罗斯人说话都这么快。
李谕只能是学了一些日常用语,然后每天早上练一会儿令人抓狂的弹舌音。
西伯利亚广袤无垠,人迹罕至,不过一路上风光非常秀丽。
李谕曾经也梦想能够坐一次这种长途火车,无忧无虑。
他很喜欢看的电视剧《生活大爆炸》里的主角谢耳朵,也是一个火车痴迷者,甚至约会也要和Amy在火车车厢度过。
火车在车里雅宾斯克停靠,多花了一天时间北上叶卡捷琳堡,然后继续坐火车到达莫斯科,再次换乘火车后,终于抵达圣彼得堡火车站。
圣彼得堡如今是俄罗斯的首都,当年彼得大帝迁都于此,颇有点“天子守国门”的意思,而莫斯科的地位就有点像明朝时候的南京,是个陪都。
李谕和张德彝一行人下车后,立刻有两人迎了过来。
“你好!”
李谕听到这句有点生硬的中文,侧过身看到两个俄罗斯人。
“你是不是鲤鱼?”又是一句稍稍生硬的中文。
李谕立刻明白,他们肯定就是马尔科夫与李雅普诺夫。
李谕立刻用在火车上学的俄语也同他们打了招呼:“兹得啦思特威!”
别看只是一句俄语“你好”,已经带了弹舌音,李谕光学这一句就花了半个早上……
不过到头来一紧张,第一个弹舌就错误得发成了“兹”。
马尔科夫听了哈哈大笑,还是用俄文继续说:“你们真是太好认了。介绍一下,我是圣彼得堡科学院马尔科夫,这位是圣彼得堡大学数学教授李雅普诺夫。”
这种简单的介绍李谕可以听懂,不过他嘴上实在发飘,于是让翻译帮着转译道:“是的,我就是李谕,没想到你们能够来车站接我。”
马尔科夫道:“我在工程局有朋友,你们到叶卡捷琳堡的时候我就知道,掐着时间也该抵达了。”
李谕同两人亲切握手:“能有你们的帮助,实在是感激之至!”
马尔科夫说:“我们都想见见你这位科学新星,尤其你最近写的《分形与混沌》,实在是太让我们惊叹了,流动在笔尖上纷繁缭乱的数学符号在你手中竟成了一曲优美的协奏曲。”
翻译废了好大劲才翻译好,俄罗斯纬度高,寒冷时间长,人们热爱思考,热爱文学,动不动就各种比喻。
李谕笑道:“能由你们掌掌眼,对我也会帮助很多。”
李雅普诺夫插了一句:“我们先回圣彼得堡大学,学校安排了一场讲座,务必利用好你在圣彼得堡的时间。”
李谕看了一眼翻译,虽然他懂俄语,但是数学术语他根本不可能懂,于是说:“只不过我不会说俄语,会不会……”
李雅普诺夫说:“没有问题,你也太小瞧我们圣彼得堡大学了,大部分还是会说英语或者德语的。再说了,数学符号都是全球的通用语言,你在黑板上写我们也看得懂。”
那是他没看过大清的微积分教材……
不过李谕依旧释然了,想想也是,圣彼得堡大学再怎么都是俄罗斯最强学府,而且俄罗斯又处在地缘复杂的欧洲,不同的大学之间交流很多,学生教授们懂两三种语言很正常。
马尔科夫道:“一起去大学吧,我们已经叫好了马车。”
张德彝现在也没啥地方可去,只好随着李谕一起先去圣彼得堡大学,如果有时间,他还可能去趟大清驻俄罗斯使馆转转。
马车驶上圣彼得堡市最负盛名的涅瓦大街,一直到二十一世纪,涅瓦大街也是圣彼得堡市最繁华的大街。
涅瓦大街观光价值很高,两边有着各种大教堂与历史遗迹,有那么一点上海外滩的感觉。
马尔科夫指着前方:“看,那就是喀山大教堂。”
李谕并没有来过俄罗斯,看到这些建筑很感兴趣,只可惜不能来张自拍。
一旁的张德彝首先惊叹道:“好宏伟的建筑。”
李谕倒是了解过喀山大教堂,对张德彝说:“没事的时候你可以进去看看,听说里面的喀山圣母像会显灵。”
李谕当然不信这些,不过张德彝是真的信,“是吗?我还真要进去拜一拜。”
“不过你首先多少要了解点东正教。”李谕补充了一句。
张德彝压根分不清东正教、天主教和新教,脑子中只有个基督教,说道:“我知道,就是进去画个十字,念个阿门呗。”
李谕笑道:“我看你还是先去大使馆学学吧,要是按照刚才的画法,你进去教堂可就麻烦了。”
“有什么不对的?不都是耶稣?”张德彝问道。
中国自古以来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宗教信仰,根本无法理解因为这么点事还能爆发国家战争,李谕连忙阻止他:“大不一样,反正你最好先去学学。”
“真麻烦,我还以为就像拜拜泰山老奶奶哪!”
张德彝和普通的中国人一样,见佛就拜,管事就行,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
李谕笑道:“不是同一片地,神仙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