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分钟，她挽着一名男士的臂弯走了出来。
　　那男士四十多岁，身材颀长，脸庞瘦削，眼眸是那种淡到近乎透明的蓝色，头发灰黑，带着微卷，艺术家般披到了肩头，长相谈不上好坏，但很有特点，让人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
　　“这是我的丈夫鲁维奥.帕科。”乔吉娅介绍道。
　　那位渔业公司的股东、渔业公会的委员？卢米安这两天已通过卢加诺打听到了帕科家族不少事情。
　　鲁维奥的父亲原本只是和人共同拥有船只的较富裕渔民，娶了当过“海之侍女”的玛尔塔后，逐渐发迹，不仅管理过渔业公司一段时间，而且成为了本地最古老行会渔业公会的委员。
　　去年那场祈海仪式结束没多久，这位老先生就去世了，在老祖母玛尔塔的强力支持下，鲁维奥继承了父亲的地位，成为了渔业公会最年轻的委员。
　　当然，他在桑塔港渔业公司不再有具体的任职，仅享有股东的投票权和分红权。
　　这位中年人曾经很叛逆，他原本应该遵循父母的安排，娶一名“海之侍女”，但先是单身到三十岁出头，接着迎娶了乔吉娅这位纺织商人的女儿，换做别的大家庭，老祖母肯定会强行阻止这件事情，甚至将鲁维奥驱赶出家族，但玛尔塔很宠爱他，最终选择了妥协。
　　在卢加诺翻译前，鲁维奥用不是太流利的因蒂斯语道：
　　“我们可以直接交流，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坐船出海，到过法林港等地方。”
　　“鲁维奥先生，我不觉得有什么交流的必要，也不打算知道怪物找我的原因，我只是来告知你们有这么一件事情。”卢米安看了眼表情疑惑的乔吉娅，怀疑鲁维奥改用因蒂斯语不是为了礼貌，只是不想让妻子知道某些事情。
　　鲁维奥轻轻点头道：
　　“我明白你的顾忌，我只是想再委托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卢米安笑着反问。
　　鲁维奥平静说道：
　　“我的母亲玛尔塔是米洛村的人，她最近想回去一次，见见现任的‘海之总督’，请求他允许她去‘大地母神’教会寻求治疗，嗯，我的母亲最近身体不是太好，之前都没法起床。”
　　玛尔塔还活着？卢米安略感诧异。
　　经验丰富的他之前从老祖母没有出现、帕科家族不想暴露人形蜥蜴之事、玛尔塔曾经是“海之侍女”等细节推断那怪物可能是玛尔塔变的！
　　——“祈海仪式”给“海之侍女”的不仅是荣耀，也许还有隐性的污染，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可现在听鲁维奥的意思，玛尔塔竟然还活着，之前只是重病。
　　那人形蜥蜴又是哪里来的？卢米安压下内心的疑惑，不解问道：
　　“玛尔塔夫人寻求治疗为什么还得‘海之总督’允许？”
　　鲁维奥表情变化了一下，有些厌恶又有些抗拒地说道：
　　“所有‘海之侍女’在教会相关事务上，都得听从‘海之总督’的命令，否则就是对祈海仪式的亵渎。”


第五十二章 监视者
　　听“海之总督”的命令胜过对教会的敬畏……“大地母神”教会竟然也不怎么管……卢米安未做追问，微微颔首道：
　　“我可以接这个委托，且不需要任何报酬，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鲁维奥谨慎问道。
　　卢米安露出了笑容：
　　“我来这里是想见识祈海仪式，但听说最核心的两个环节，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参与和旁观，我想有这样的机会。”
　　鲁维奥沉默了下去，许久没有回答。
　　乔吉娅见状，按捺不住好奇，用高原语询问起丈夫刚才交流的内容和让他为难的问题。
　　卢加诺趁机凑到卢米安的身边，捡重点转述起那对夫妻在讨论什么。
　　听见他们竟然认真考虑起要不要让自己假装成水手，登上那条特制的祭祀之船，卢米安的眉毛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鲁维奥.帕科真有意向答应我？
　　我只是先开个离谱的价格，看可不可以榨取出祈海仪式的一些细节，根本没想过仅凭这么一个看起来非常简单的任务就要挟雇主，真的参与祈海仪式最后两个环节！
　　那可是渔业公会保守了上千年的秘密，也是他们权力和威望的来源！
　　念头电转间，卢米安深刻地怀疑起送玛尔塔夫人到米洛村见现任“海之总督”的委托潜藏着非常高的风险，不是随便找一个非凡者来就能完成的，所以，鲁维奥.帕科不想放弃已证明过自己的大冒险家路易.贝里。
　　“可危险会在哪里呢？这是桑塔港，不是海上那些岛屿，也不是南大陆那些偏远城镇，哪有非凡者敢在白天当街袭击我，不怕被战斗修女们抓起来做成土地肥料吗？绝对不能轻视一个正神教会的力量！
　　“除非，有‘洛基’那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在热闹的街头让所有人都无法察觉地杀死我，或是，具备了神性的圣者亲自出手，务求在‘大地母神’教会反应过来前就解决掉战斗……但没这么夸张吧，这么点事情……”卢米安思前想后之际，鲁维奥和乔吉娅商量出了结果。
　　前者对卢米安道：
　　“我无法让你参与祈海仪式最后两个环节，这是对大海的亵渎，相关的人和家族将被逐出桑塔港。
　　“但我可以让你提前藏到米洛村，旁观守夜仪式时村里那些古老的表演。”
　　也就是说，不能直接见识守夜仪式，但可以欣赏配合守夜仪式的民俗表演？当初“咸蛋超人”、“吟游诗人”和“疯女”是否也是用这种方式靠近了祈海仪式的核心，完成了恶作剧最关键的部分？卢米安见鲁维奥已做出最大程度的让步，不再“坚持”，笑着说道：
　　“成交。”
　　不等对方回应，他“好心”提议道：
　　“今天就送玛尔塔夫人去米洛村吧？生病这种事情不能拖，能尽快治疗就尽快治疗。”
　　鲁维奥迟疑了，隔了几秒才道：
　　“我母亲已经睡着，她最近总是睡很多，强行将她喊醒反而会影响她的身体和精神，明天上午怎么样？”
　　这是要预先做点准备？卢米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没有问题。”
　　他看了旁边的卢加诺一眼，心中一动道：
　　“鲁维奥先生，我这个翻译其实是非常出色的医师，而且他不信仰‘大地母神’，也不属于哪个教会，如果由他来治疗你的母亲，应该不用提前征得‘海之总督’的许可。”
　　卢米安在医师这个单词上发了重音。
　　鲁维奥.帕科几乎没做思考，直接摇头道：
　　“我们更信任教会的医师。
　　“我的母亲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不想让她承受任何不必要的风险。”
　　他潜藏的意思是，我没法确定你翻译的医术怎么样，不可能拿帕科家族的老祖母来当实验品。
　　卢米安本身其实也期待送玛尔塔夫人去米洛村，因为那意味着他有可能见到现任的“海之总督”，有机会了解一些事情，他刚才提议由卢加诺来治疗那位老祖母只是在试探鲁维奥。
　　试探的结果是，这件事情里面还有不少隐秘！
　　约定好明天上午九点来护送玛尔塔夫人和她的侍女去见“海之总督”后，卢米安带着路德维希、卢加诺出了圣拉娜街21号的主屋，乔吉娅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卢米安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海之总督’必须住在米洛村吗？”
　　得到卢加诺翻译的乔吉娅轻轻颔首道：
　　“‘海之总督’每晚都得住在举行守夜仪式的那栋建筑内，白天可以自由行动，只是不能离开桑塔港。”
　　举行守夜仪式的那栋建筑？守夜仪式的本质是准“海之总督”进入府邸，取代前“海之总督”，等待第二天接受“大海”的正式任命？卢米安结合自己的神秘学知识做起推测。
　　他笑着问道：
　　“成为‘海之总督’会有什么样的好处？”
　　听完翻译的乔吉娅沉默了几秒道：
　　“在渔业相关的人群里，在许多海商眼中，那就是真正的总督。”
　　她没直接回答卢米安的问题，只是做了点暗示。
　　卢米安微微点头，没再多问，带着路德维希和卢加诺走出了铁栅栏大门。
　　沿着树林葱绿的大道走了几步，他突然抬头，望向侧方高处。
　　那里的树枝上站着一只羽毛发灰的八哥。
　　卢米安收回了视线，继续前行，直至登上停在路旁的一辆出租马车。
　　过了一阵，那八哥扑棱着翅膀飞起，盘旋了几圈后，绕至两条街外的某栋房屋，飞入了敞开的窗户。
　　它落至一名中年男子的小臂上，用字正腔圆的高原语道：
　　“路易.贝里又到帕科家了！
　　“待了近两刻钟！”
　　中年男子衣物灰扑扑的，容貌普通，棕发杂乱，看起来像是郊外的农夫。
　　他喂那八哥吃了几颗自制的米粒状食物后道：
　　“你再去观察下，看看鲁维奥.帕科和乔吉娅今天会不会出门。”
　　等到那八哥飞出窗户，这中年男子吐了口气，转过了身体。
　　突然，他的眸光凝固了，他看见唯一一张靠背椅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黑发绿眸，穿着白色衬衣、黑色马甲、深色长裤，戴着一顶金黄色的草帽。
　　路易.贝里！
　　大冒险家路易.贝里！
　　中年男子的背部微微弓起，双脚向两侧分开了少许，但没做别的动作。
　　卢米安后靠住椅背，像是得到邀请才进来般用因蒂斯语闲聊道：
　　“你让你的鸟在监视什么？”
　　那中年男子默然了一下，以较为拗口的方式说起因蒂斯语：
　　“看有谁进出帕科家，看那里有什么异动。”
　　“很诚实嘛。”卢米安赞许点头，“谁让你做的。”
　　他很高兴对方会一点因蒂斯语，否则他只能靠关键单词来交流或者抓回去让卢加诺翻译。
　　“胡安.奥罗。”那中年男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胡安.奥罗……渔业公会的会长，米洛村的前任村长？卢米安笑了笑道：
　　“你竟然这么坦白。”
　　那中年男子勉强笑道：